提示下课的电子钟声从天花板角落的广播器内传出,最后一节课的数学老师放下粉笔,将写满笔记的课本在讲桌上敲了两下。
“……以上就是下周二小考会出现的题型,回去后请诸位好好复习,不要过几天就忘记了。”交待好下次小考的日期,头顶微秃的教师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随着他身影消失在拉门的另一侧,高一的班级一下就吵杂了起来。
“终于下课了,我的脑子都要炸了……”
“喂,我哥把新买的电动借我了,今天要不要去我家玩?”
“真的假的啊?你不是说他一直都超小气的吗?”
“因为我帮他把卡关很久的魔王关打通了,所以他这几天对我超大方!”
“啊啊,要是今天不用补习我也想一起去的说……”
三三两两的从座位上起身,几个男孩子一边闲谈着一边将课本一股脑地往书包里头塞,脸上的放松一点不受外头的寒风影响,正是享受着没有拘束的校园生活,离残酷社会的种种烦恼最遥远的时候。
神情呆然地将桌上的文具和课本慢吞吞收拾着,有着一头墨黑长发的女孩自然地用垂落的发丝将周围喧闹的言谈声隔开,也挡住了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少年不时朝她瞥来的窥探视线,虽然对方似乎认为自己做得很隐密,但那犹如刺在皮肤上的实质目光早已暴露了他的心思。
这几日侵袭而来的寒流让气温骤降得厉害,如果不想要的人际关系也能一直停留在冰点,那才真是帮了大忙。
不过没心思去理会情窦初开的同班同学,经历过更加震撼的事件后,顾小雨发现已往总觉得快令自己窒息的亏视,如今忽然变得没那么令人在意了。
今天是周五,上周末与育幼院的两个男孩发生擦枪走火的意外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结束后她脑子一片混乱,还是被孩子们带着从没人经过的后门送出去,才没被那里的社工察觉到不寻常的迹象,虽然当下他们好像有说要陪她回去,但她浑浑噩噩的什么也听不太到,最后怎么回家的也没有鲜明的印象,只知道这整周每天在床上醒来时人都是懵的。
她猥亵儿童了,还差点跟他们做到最后一步,虽然人家好像不是正常的人类,但在这种推崇万物平等丶生即有灵的时代,自己到底算不算犯法似乎还不怎么好评定。
“我应该去找他们吗……?”将收拢在抽屉里的厚实围巾取出来一层一层绕在脖子上,她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气音自我询问着,脑中一团乱麻,即使在座位上思考了半晌也得不出答案。
和自己相处过的异性完全不一样,那天留在心上的悸动感,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让胸口发热。
半张脸都缩在大红色的围巾里,她不可避免地联想起他们让自己做的事和对自己做的事,万分庆幸自己有先把围巾围好,才没让通红的脸色暴露在教室内的众人面前,但这样想的她却没注意到眼眸湿润得过分,无声便现出了与平日的清冷不一样的风情。
“喂,你们看……”本来还在讨论游戏的男同学间突然有人小小声的提醒一句,顺着发言者示意的目光望去,他们立刻就见到班上总是对异性沉默寡言,身材却好到犯规的女生眉头轻蹙地坐在座位上发怔,围巾把她平常遮在脸上的长发往后拢起,露出粉嫩无暇的小半张脸颊,一双眼瞳水光潋滟的,搭着嫣红的小脸,看起来就莫名透出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吸引力。
“不觉得她最近常常……”喉结滚动着咽了口唾液,正处在性需求旺盛的青少年期,对异性费洛蒙的变化敏感力不可谓不高的其中一个男孩忍不住开了口:“一个人露出这种超色情的性感表情吗?”
“听你这么说,我好像也……”
只拉开一半的教室门无预警地被碰地一声大力拉到全开,座位靠近门边的几个少年吓得差点跳起,就像是开着成人网站阅览时被老妈一声招呼不打把房间门直接打开的惊慌,心脏险些骤停了。
心里叫着完蛋,还以为刚要意淫女同学就被教务主任或老师抓到,没想到转头却发现碰到门的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萝卜头,其中一个正半歪着身体压着被推至滑沟末端的门板,还一脸的惊魂未定。
“搞丶搞什么啊……”心有馀悸的少年们摸着胸膛,很想说他们自己同样被吓得不轻,这要真是老妈肯定会萎一辈子,可是还没有开口教训人的机会,刚被他们注视的身影就飞快地从教室内跑了过来。
“尤里安……!”慌张地蹲下去扶起没有站稳的男孩,顾小雨暂时没空和他双胞胎兄弟说上话,拉起他的双手满脸紧张地反复察看,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说话的音调都偏高了:“怎么回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丶手有没有哪里被夹到了?”
肤色偏白的小手上留有几条不明显的红痕,其馀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外伤,然而不知为何光是想到他或许会受到伤害,她的脑海中就有某种害怕的感觉一闪而过,彷佛自己与他相遇就不该有这种可能的发生。
火焰的虚影在意识中出现半秒,没来由地让她感到心慌。
“不丶不要紧的,姐姐你这样太紧张了啦……”有点害羞地被她仔细检查着每根手指,容貌秀丽的男孩面颊微微泛红,嗓音甜甜软软的,马上就引得班上好奇看过来的女孩子们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
“真的没有……”抬头对上男孩的黑眸,对方的眼瞳此时看起来就像所有这年龄层的小孩一样纯真又干净,只是当他轻轻反握住她的手,用有些滑凉的皮肤磨蹭她的指节时,记忆里那些羞耻场面猛地敲醒她发散的思维。
“啊丶嗯,这样吗……?”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了,顾小雨动作一顿,看着自己竟然在颤抖的指尖,一时半会间也面露茫然。
有些甜腻的氛围在两人间发酵着,若再持续久一点说不定就会被人看出异样,虽然不认为自己会像那家伙用撞门的蠢方法打断别人谈论她,但看她毫无疑问就把容貌一模一样的自己和半身区分清楚,尤里乌斯挑高一边眉,觉得这样的情况也非常有趣。
“上次姐姐走后才在地上发现姐姐掉的学生证,所以我们这次是特别带它来归还的喔。”见她始终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一直没有开口的他率先出声了,在被询问来意前,他就用教室内的人还算能听得到的童音先一步给出了解释,同学们不论男女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多数女性就朝这边递来了看到好孩子的欣慰目光。
“真的好乖啊,小小年纪就这么有责任感,小雨你在哪里认识他们的?”还算有话聊的女同学忍不住朝她发问,虽然是喊她的名字,视线却牢牢锁在男孩已经可以看出未来隽秀模样的白嫩脸庞上。
看起来应该还是小学生吧?
但脸都还没长开,这颜值就足以打趴班上所有男生了,五官这么深邃,说不定是混血儿,还是出自上流社会家庭的那种?
轻而易举读懂少女们眼中不切实际的幻想,尤里乌斯忍住嘲笑的冲动,很想搞懂异界的女性是不是在这年纪都只看王子与公主的童话。
“在新搬来的育幼院喔。我们是那里的院童,是在姐姐上周末来帮忙的时候认识的。”没有丝毫犹豫地笑着说出这句话,他状似天真地给出了最真实的回应,彷佛不知道世上的人对这样的出身可能抱持多少偏见,就像自己这个孩子察觉不到瞬间凝固的空气一样。
好奇丶怜悯丶轻蔑丶厌恶……他清楚地分辨出触肢般伸来的这些视线背后抱持着怎样的情绪,好笑地看着僵硬的人们在数秒间慌忙收敛起可能外泄自身性格的神态,喜欢让人为难的男孩微微笑着,完全不觉得自己戏弄人群有哪里不对。
一开始还以为这世界是用别的叫法来称呼孤儿收养机构的,直到某次听到来参观的外人口误喊出孤儿院,他才发现其实只是换了个别称跟原来的世界并没有差别,只是看到讲错话的人瞬间惊慌失措的表情及社工们顿时冷下来的视线,年幼的恶魔这才发现,这世界的人对道德的分界线切划得十分有趣。
有些人明明是心存鄙薄的却不敢显露,有些人明明视他们为蝼蚁却能为了好声望跪下来给他们系鞋,这些不能放到明面上的伪善带着恶意在台面下横行流窜着,有时也会被他当没有灵魂吞吃的小菜,顺手就催生出一把并收割起来品尝。
在原来的世界里,孤儿就是孤儿,没有力量就等着被其他人当作社会底层的渣滓蹂躏,就算是他们也曾差点因为他出手杀了欺负自己半身的人而被镇上的人逼上绝路,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在他们进入那个后来被他们称之为『家』的房子的那一夜,他享受到了何谓肉体上的初次欢愉,也被奉养了庞大到无与伦比丶甚至足以间接支撑到后来完成实力晋阶,使自己和半身一并成为更强大恶魔的纯净魔力。
人性的光辉在遇到比自身弱小的存在时便容易被引发,想当好人的家伙他见得不少,因为同情而给予面包的人也很常见,但因为怜爱就把命都差点交出来的傻子,他的生命中大概就只遇到眼前这一个。
“愿意过来给予帮助,姐姐真的很了不起喔。”亲昵地握住中途就被另一个自己勾引得回想起那天的荒唐,脸色通红到他回答什么都没在听的少女,尤里乌斯眯眼笑着发出由衷的称赞。
“既然学生证送到了,那我们就一起回家好不好?”
他想,他们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或许是有理由的,可能其中一个,便是为了不让她这辈子再有任何机会干出因为同情他人而把双腿打开的肉体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