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愚氓人之死

(1-2)

“约亚老兄,冷静。”罗德不打算继续沉默,他拦在两人中间,向约亚张开一只手臂。

“您得知道,我是个无法容忍不经法庭的裁决与私人恩怨造就的处刑的人,还请您放下武器吧。”

“您这又是为何?”约亚看起来正在将他的佩剑收回剑鞘,却仍旧露出半截剑身,“或者说,您到底有何理由阻碍审判的进行?我不认为您能说出足够有分量的话来撼动神!”

“审判?这是分明是场疯癫至极的私刑!就是因为幽灵随便教唆了你们几句!”

“你竟敢这样忤逆神的——”

“他妈的希波克拉底在上,当然是因为我不想看着一个大活人在眼前被疯子以极度荒谬的缘由劈死!就这么简单,你满意了吧,蠢货!”罗德终究没有克制住自己心口翻腾的剧烈冲动,他意识到自己再这样忍耐下去就会憋死,于是,一长串连贯的名词、动词和语气词喷薄而出。

“别再给我叨叨什么神的旨意,苍天有眼,要是那个名叫雅威的老头真的存在,它首先就会用雷把你劈死!”他探进衣兜里的手快速地拔出那只左轮,枪口对准约亚的额头。

“够了,我受够你们了!一群混账!”他激动地挥舞着自己那只空闲的手臂,枪口也跟着抖动个不停。

“各位的眼界尽管只有针鼻大,但想必也该认得这东西吧?别告诉我柯林斯人连枪都没见过!谁要不服,我就让它的脑袋开个洞!也把你们那套傻瓜才信的理论收回去吧,我要是信半个字,就枉读过那么多书!”

“你就不怕遭报……”约亚的脸憋得比斗牛士里的红绸缎都要深,罗德则继续用前所未有的高亢声音压过他的诅咒,“你爹一定是在造你的时候喝多了防冻剂,才使你的大脑就是一滩水,根本没有成形的迹象!蠢货!蠢货!我说你是蠢货你听清楚了没——你的学位证也绝对是造假,像你这种人根本没有跟我拿同一张证的资格!”这阵震天动地的叫嚣令头顶的吊灯都在“扑扑”地往下落灰。

“阻止你真是我踏进这栋鬼宅之后做的最正确的事儿!你的脑袋里怕不是已经塞满了那些红色寄生虫了!”

“……”约亚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罗德,那双酷似后者的棕色眼睛里溢满了悲哀的情绪,他似乎并未感到什么愤怒,反倒是体现出了种近乎怜悯的神情,这让罗德更笃定了他的疯癫已经无可救药。

“哦,那你就照你的规矩办吧,优等生。”约亚转身就要离开,罗德松了口气,尽管对峙仅有短短一瞬,他还是感到自己整条手臂的筋肉都在痉挛。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将枪换到另一只手里,使劲地舒展指节,尤其是方才扣在扳机上的食指。

结果就在他垂下脑袋的同时,眼珠的余光却瞄到了一团迎面扑来的影子——

“咚!”地板忽然竖起来砸到了罗德的后脑勺,发出沉重的闷响,原是约亚扑上来与他扭打,罗德仓皇招架,灯火在眩晕中晃成了无数团——那支左轮枪自然也就在撞击的瞬间脱了手,往一旁飞出。

紧接着,罗德就看到了剑锋明晃晃的光亮即将迎头落下——

“拿枪瞄准他!快——”袭击来的实在过分突然,罗德甚至来不及喊出凯特小姐的名字,他拼力地往上架住约亚的手腕,让刺下的动作变得迟滞,紧接着是枪膛的炸响,罗德立即感到身上沉重的压力消失了大半,那具人体正在往侧向倒去,紧接着便是第二声、第三声枪响,直至撞针发出撞击空膛的动静。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与浓烈的血腥味儿,还有股烧焦油脂的糊味儿,罗德站起身,盯着倒在血泊中的约亚,方才的六发子弹中有四发分别击中了他的肩膀、脑袋、脖颈与大腿,脑壳的弹洞里流淌出红白相间的半凝固状物,这团灰色的、羊脂似的东西就是约亚的露出大脑,看起来并未被那些猩红的触须寄生。

他的脑袋转到一边,散大的眼瞳对准了罗德。

短暂的肌肉痉挛后,约亚彻底不再动弹,也不会再用他的剑与气势汹汹的叫喊来威胁到旁人。

“……”凯特小姐依旧保持着双手持枪的姿势,她怔怔地看着冒烟的枪口,又看着约亚,在意识到对方确乎死去后,她本人则出现了短暂的呆滞,枪从她的手里滑落,随后就跌坐在地,蜷缩成一团痛哭起来。

罗德喘着气,他边干呕着边将左轮枪拾起,倒出弹夹——事实证明,里面什么都没剩下,他赶紧凑近尸体,扯下了约亚的佩剑,将其横在自己身前。

“……抱歉,我是说,我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罗德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吐露出愧疚的话语。

“我以为我能……我能威慑住他,这样我们就不用再平白无故地杀人,我是说,牺牲掉一人了。”他断断续续地为自己解释,“我不想这样,真的完全不想……喂,你们可是都看见了,是约亚忽然要害我,我才不得不做出反击……”罗德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他只是伏在地面不住地干呕,感到自己空荡荡的胃几乎绞成了一股麻绳。

“我,我先走……”他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反锁好门,再像根冻僵的竹节似的倒回床上,闭上眼睛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罗德听见了门外的动静,他扭过头去,并不打算动弹。

“嘿,年轻人,打起点儿精神……”他听到门缝里传来了那熟悉的尖细声音,敲门声也紧接着停了,耗子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靠近了他的耳畔,罗德翻过身,看到汤姆鼠正叼着块夹着奶酪的馅饼,用尖锐的爪子捉住垂至床脚的被褥爬上来,在成功爬到床铺后,汤姆用力将馅饼甩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梳理起自己的胡须。

“带着这么个沉甸甸的东西、走这么远真是要我的老命……年轻人,你居然连搭把手都不乐意,真是没有礼貌!没有修养!”它仍旧不忘贬损罗德几句,后者则是无所谓地闭上眼睛,“多谢关照,但我已经没有跟你争辩的力气了。”

“那就吃了这块馅饼,咱们再掰扯掰扯。”

“不,我完全没有胃口。”

“那我就不客气喽。”汤姆鼠开始咯吱咯吱地啃着馅饼的边缘,将夹着的奶酪丝扯出老长。“你真的不吃?这可是他们最后储藏的奶酪了。”

“所以食物真的被糟蹋了?连你也没有找到其他东西?”罗德睁开了只眼睛,在得到肯定后,他又睁开了另一只。

“连耗子都嗅不到食物的味道,看来是真的……喂,汤姆,这到底是不是你的亲戚们干的好事?”

“耗子哪有这样多的贪婪,只会悄悄吃些人类的残羹剩饭罢了,干不出这种恶毒的糟蹋——神主在上,那可是成箱的坚果和葡萄干,就这样成为污泥……”汤姆鼠痛心疾首地揪着胡子,“很显然,只有人类的鞋子才能造成这种程度的破坏,连耗子想收集点碎屑都收集不起来!”

“……”听到这话,罗德闷不做响地从耗子的嘴边撕下半块馅饼,塞进自己嘴里。“嗯,能不能再偷,我是说,拿来点馅饼?”

“没有了,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从那只老猫的眼皮底下拖走的。”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罗德重新闭上眼睛,用舌头刮着牙缝里的残渣。“就这样吧,爱怎样就怎样——谁的死活都不关我事。”

“哦,那我可就走了。”

“别,等等,我想起来一件事——你不妨继续跟我讲讲玛丽帕兹的事儿,我好知道她是怎样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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