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双手颤抖地打开门,闪进卧室内。他尚未来及将脑袋从恐惧的混沌里捞出,就听到吊灯上传来了尖声嚎叫。
“外乡人,你居然还有脸面回来!”汤姆鼠依旧在那儿荡着秋千,“你还我的坚果!强盗,小偷,混蛋,无耻之徒,活该被变大的玛丽帕兹踩死——”它忽然顿住,尖鼻子在空气中来回嗅来嗅去。
“你身上有股浓烈的血味道与火药味道……没错,还很新鲜……这味道,是玛丽帕兹!”汤姆鼠的语气倏然缓和,变的极尽谄媚。
“你去杀了她,用的是不属于柯林斯的金属与火药?……果然,年轻人总是能创造些意想不到的奇迹,我原本以为你也会在她手下徒劳地挣扎……但她真的死了,毕竟有那样多的血!那么一切都解决了,说不定我也能在之后变回人……”
“才不是我。”罗德抬起头,他的脸比死人更苍白。
“我只是想……算啦,也许真的在打算做,但当我打开门,她,她……”他的嘴唇抖动如树梢的枯叶,“我想她之前就死了……”
“不是你下的手?……那会是谁?总不能她活得腻烦,自行了断了?”
“我不知道,我哪里知道这些事……”罗德将手指插进头发里,不停地敲打着脑壳。
“我觉得我简直要疯——我受不了,简直不能再多待一刻钟!”
“糟糕,我听到那只老猫上楼的动静了!”汤姆鼠忽然吱吱乱叫起来,“他绝对是来叫玛丽帕兹起床的,往常他都会这样做……别露怯,别让他们看出你的不对劲,保重,年轻人!”耗子悉悉索索的脚步转瞬就消失在了布满裂缝的天花板里,它永远都有藏在阴影里的栖身之处,这不禁让罗德产生了强烈的艳羡。
他脱掉外衣钻进被褥,还未等他做好下一步的打算,房门就被一声凄厉尖锐的叫唤穿透。
“来人呐——来人呐!夫人出事了!”男仆叫唤得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医生!快过来——”
罗德等待着,等待着另一阵更为急促沉重的脚步声,那家伙果然在下一秒就赶赴现场,怒号声震得吊灯表面积攒的尘土簌簌落地。
“罗德!”紧接着,他听到约亚的拳头正在卖力地捶打着自己的房门,“天杀的,你快点出来!——我是说你快出来帮忙!”
“圣母玛利亚在上啊,谁?到底是谁犯下这种骇人听闻的罪行?!我要让他碎尸万端——”罗德开了门,面前是头上冒着热气、眼睛通红的约亚。
“怎么,谁出事了?……”他揉着眼睛,尽可能地装出一无所知的神情。“有人受伤吗?快,如果能还能救治的话——”
“不……已经晚了,罗德兄弟。”约亚的目光在他缺失血色的面庞久久停驻,忽然又狐疑地探进脑袋,打量着他的房间,尤其是床上那堆凌乱的被褥。
“……”他忽然推开罗德闯进房间,在被褥里摸索。“……还有温度。”他摇了摇头,“是我多虑了,抱歉。”
罗德背后沁出了冷汗,他庆幸自己多少躺下歇息了片刻。
“夫人被人,不,也许不是人的东西……谋害。”约亚使劲地眨着眼睛,他声音颤抖地伸出手比划着。
“你去看看吧,就能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天哪,雅威啊,你快点下暴雨跟惊雷,将这栋城堡连同我一起劈成齑粉吧!”
罗德快步离开了卧房,向玛丽帕兹的房间走去,现在,这里的房门已经完全关闭,还在外侧加了把锁,其他几名房客与仆从也围过来,面色惊恐地小声交谈着。
凯特小姐被她的侍女搀扶着,神甫站在她身边,微微附身,也许正在为死者祷告。
男仆守在门边,掏出手帕不停地揩着眼泪。
见到罗德过来,他极不情愿地抬起头。
“别进去,当心沾染诅咒。”
“什么?”罗德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没错,来自怨灵的诅咒……或者上天的责罚,我们都在昨日夜里收到了神谕,怎么,先生,您没有吗?”
糟了,罗德心想,他可对这方面一无所知,连乱编都做不到。“我,我又不是柯林斯人,不受神的照拂也正常……”
“也是,谁让你是个被排除在外的异教徒——但这不意味着你能洗脱嫌疑,记住啦,先生!”
“我跟夫人无冤无仇,更是还有收留之恩呢……所以您能否告诉我,诅咒和神谕都是什么?”
“这座宅邸的前主人,亚萨利·提阿马特,年纪轻轻就因为谋杀罪被判了死刑,昨日我们都梦到了他的怨灵,他自称受了恶魔的构陷,蒙受不公的审判,正在向我们索要公道哩!……但夫人是无辜的,她只是作为新主人,成了怨灵立威的牺牲者。”他向罗德展示了一张“神谕”,“这是我们在夫人的尸体旁发现的,她的身上布满了诅咒的印记……”
原是昨日里的那张出现“神谕”的纸,上面又多了行文字,“以羔羊之血印证神威,凡人唯有审判恶魔,方得救赎之道。”
“还有更糟糕的,我们的食物储藏被毁了。”男仆拍了拍脑袋,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今天早晨厨娘打算照例做点汤和馅饼,结果去到储藏室里才发现一片狼藉,所有箱子都散了架,瓶子也被打碎,原本盛放的奶酪、肉、蜜饯、黄油、糖块、茶叶和美酒都散落在地上,跟泥巴揉搓在一起……”
罗德查看片刻后,将纸张递回到男仆手里,他始终保持了体面的镇定,只是在听到食物储藏被毁时抖了三抖。
“请允许我冒昧地提出要求——能否允许我亲眼见到夫人的尸体?只是将门打开道缝,让我亲眼见识到死亡与诅咒的真容,好吗?——否则我总归会怀疑这种事的真实性。”我必须看到尸体与现场,否则注定会被蒙在鼓里,罗德心想,在他心中,没有什么比搞清楚“真相”与“答案”更重要,以他每回考试的得分来看,他天生就适合在问题的空白处填写答案。
“外乡人,好奇总能害死经验丰富的老猫。”男仆断然拒绝了他,“你想都别想,更何况,约亚骑士已经检查过现场了。”罗德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向约亚求助。
“嘿,约亚兄弟,你方才不是说过要让我帮忙吗?……带我进去吧,也许能发现点什么。”
约亚答应下来,他从男仆手里取过钥匙,将房门打开了约一指宽的缝隙。
罗德眯起眼睛,他看到了床铺躺着的尸体,她依然呈平躺姿势,脸到胸口都覆盖着毛巾,在丝质睡袍与毛毯里露出的一截苍白的手臂与脚踝,被血液浸透的床单与半边纱帐像是半凝固的海面,而死去的玛丽帕兹则是其中漂浮着的海豚尸体,苍白修长的躯体正在缓慢地没入这片干涸的血泊,床铺与衣衫都整齐的过分,丝毫没有挣扎的痕迹。
床头摆放着一只刻满花纹的玻璃杯,里面有未饮净的茶水。
她的皮肤与滩开的血表面却爬着某种细若发丝的触须,罗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他总感觉这些东西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蠕动……“我站在这里,完全看不到致命的伤口。”
“伤口在脖颈的位置,恶灵割开了她的喉咙,让她失血过多而死……”言及此事,约亚又红了眼睛。
“我看到了那骇人的伤……皮肉往外翻,裸露着干瘪的血管与苍白的肌腱……雅威在上,到底是怎样的残忍无情,才使它下此毒手……原主人已经堕落到跟邪灵为伍,连与夫人的亲戚关系都不……”
“你确定自己清楚地查看了伤口?”
“千真万确!怎么,您难道怀疑我的清白吗?”约亚原地蹦的老高,脑袋差点撞到了头顶吊灯。“真让我寒心!你这恩将仇报的混账——”
“不不,我只是看您的手套与袖口干干净净。”罗德赶紧否认,“若是近距离查触碰尸体检查,怎会完全不沾血腥?”
“因为我不忍随意摆弄夫人的遗体,更何况诅咒还可能在传播,但我可不是什么都没做!我为她找到简陋的裹尸布,让她的尊严不至于荡然无存……”
“我懂你,我当然懂你,约亚兄弟。”罗德不自觉地举起双手,“那就这样先了结,我们去吃点早餐吧,毕竟咱们还得活下……”
“不,首先应当找出恶魔。”
“难道您甘愿被怨灵牵着鼻子走?拜托,它已经杀了一名‘无辜羔羊’,还是您最尊敬的夫人,难道它声称自己被恶魔构陷就是诚实的吗?至于所谓的神主显灵,难道不同样是怨灵的把戏?……”罗德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如针扎般疼痛,他搜肠刮肚地翻出诸如“道德”、“信仰”之类的词语辩白,“我知道您因夫人的去世而难过,但是,我想随便私刑杀人也是违背信条,想想我们学过的书本,想想我们应当遵从的誓言……”他绝望地打量四周……真可惜,所有柯林斯人根本没有否定“神主”与“怨灵”的意愿,仿佛这就是烙在他们脑海里的钢印,这对他来说简直难以想象。
哪怕是最该反驳这种无稽之谈的凯特小姐也只是脸色苍白地牙齿打战,一味地往女仆身后躲去。
“看来我们应当按照昨日的计划,处决最为可疑的人物……”约亚重新拔出了他的佩剑,钢铁在微弱的光下泛着幽灵似的蓝色光泽。
“……”罗德不自觉地重新将手放回了腰间。
(1-1)无动于衷
(1-2)制止约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