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凌瑶的纤足在布鞋中安稳落地,这份凡尘的束缚感,此刻竟让她感到一丝新奇与踏实。
她感受着鞋底与地面接触时传递回的细微反馈,每一步都踏得清晰而有力。
她站起身,重新打量了一番自己。
素白的裙裳,虽不及天衣霓裳那般璀璨夺目,却也清雅出尘,衬得她身姿绰约。
此刻,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女,而是一个融入凡尘,准备承担凡人因果的修行者。
她轻柔地推开房门,再次回到回春堂的院子。
清晨的小院,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明亮。
空气中,除了淡淡的米粥香,还混杂着过往商旅身上特有的尘土与汗味,这些凡俗的气息,此刻在她鼻尖,都成了这人世间最生动的注脚。
云舒正站在她刚才用餐的桌旁,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疲惫,但见夕凌瑶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她的目光落在夕凌瑶脚上的布鞋,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与敬意。
她知道,这位神女大人正试图以凡人的方式融入世俗,而这其中的每一份努力,都让她感到触动。
“神女大人,您准备好了吗?” 云舒轻声问道,她的声音如清风拂柳,带着一份凡人特有的温婉。
夕凌瑶微微颔首,目光坚定。
“嗯。我已决定,去那告示栏看看。” 她没有隐瞒自己的意图,因为她知道,云舒已经成为她在这凡尘中,第一个真正可以信任的人。
云舒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但很快被一份理解与支持所取代。
她知道,以夕凌瑶的性情,一旦做出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
她也不再劝阻,只是轻声叮嘱道:“那个……那告示栏就在镇口不远,您出了客栈往东走,穿过两条街,便能看见。”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份凡人特有的淳朴与关心。
“有劳。” 她轻轻应了一声,随即迈开步子,走向院落大门。她的步伐平稳而有力,每一步都透着一种凡人特有的坚韧。
“且……且慢”云舒忽然叫住了她,从怀中拿出一枚泛着暖色光辉的玉佩轻声道“神女大人,这是清心玉佩,这是答应过你的。”她温婉地笑了笑继续道“希望能给你带来好运。”
夕凌瑶感受着云舒言语中的那份真挚,心头不禁泛起一股暖意。
“嗯。”她接过玉佩,也回应了一个同样温柔的笑。
当她走到门口时,回春堂外的正好经过一个脚夫,看到夕凌瑶,随即一脸堆笑。
“仙子这是要出门?要不要雇几个脚力……” 他的目光在夕凌瑶身上停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谄媚。
夕凌瑶并未理会这些人的试探,她的目光穿透大门,望向远处的街景。
她知道,这凡尘俗世,处处皆是因果,而她今日,便要亲自去揭开这因果的序幕。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颔首,便径直踏出了院门。
清晨的落沙镇,街上行人渐多。
贩夫走卒的叫卖声、马车碾过石板路的“轱辘”声、孩童们嬉闹的欢声笑语,以及空气中混杂的食物香气与淡淡的尘土味,所有这些凡尘的喧嚣与芬芳,此刻都清晰地灌入夕凌瑶的耳鼻。
她的感官在【星神牵月诀】的淬炼下变得异常敏锐,此刻更能感受到这些凡俗的细枝末节。
她沿着回春堂门前的黄土路向东走去,目光扫过路边一座座简陋的木屋,看着那些平凡的镇民,感受着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生机与活力。
她注意到,一些路过的妇人,衣着朴素,手臂和大腿因为劳作而显得有些粗壮,但她们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凡人特有的坚韧与满足。
孩童们赤着脚在泥泞中追逐嬉戏,他们的脚踝沾满了泥土,却不以为意,只顾着发出欢快的笑声。
“这便是凡人……有苦有乐,有生有死。” 夕凌瑶在心中默默感叹。
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好奇,想要更深入地了解这凡尘的脉络,了解这些凡人的悲欢离合。
她走过东街的【兵器铺】,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火炉冒出的烟气与汗味弥漫在空气中。
几名精壮的打铁汉子,赤膊上阵,肌肉鼓胀,他们的双手布满老茧,却有力地挥舞着铁锤,将一块块通红的铁锭锻造成形。
夕凌瑶的目光在那架子上摆放的刀剑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她曾是神女,挥手间可碎裂星辰,肉身不坏,何须凡兵?
但现在,她是一个凡人,这些凡兵利器,或许是凡人保卫自身的必要之物。
“这些凡铁……也有其存在的道理。” 她内心轻语,并没有选择进去,而是继续前行。
她的目标,是那悬赏告示栏。
她知道,要真正融入这个世界,首先要做的,便是亲手解决这个世界的问题。
她穿过两条街,空气中的喧嚣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风沙拂过的轻柔声响。
终于,在镇子的东头,她看到了那面斑驳的木制告示栏。
几张泛黄的纸张,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边缘已有些卷曲。
告示栏周围,只有零星的几个镇民在观望,他们的脸上带着担忧与无奈。
显然,对于这些悬赏,他们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失去了希望。
一个年迈的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近告示栏,眯着浑浊的眼睛,艰难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当他看到“山贼”、“劫掠”等字眼时,不禁长叹一声,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绝望。
夕凌瑶走上前,她的出现,让周围的几个镇民不禁侧目。
他们打量着她出尘的气质和素净的衣着,眼中带着一丝好奇与敬畏。
在这个粗犷的边陲小镇,她的存在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份神秘的吸引力。
夕凌瑶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她的目光直视告示栏。最上面的一张,果然是针对山贼的悬赏。
那张悬赏令,用粗犷的笔触写就,墨迹虽已有些模糊,但内容依然清晰:
【悬赏令】
近来,盘踞于障目山之匪帮,屡屡劫掠过往商旅,手段残暴,无恶不作。
尤以其头目“黑雨山城主”为甚,武艺奇高,诡计多端。
特此,落沙镇商会联合镇中望族,悬赏白银五百两,凡能剿灭黑雨山城,斩杀黑雨山城主者,凭首级前来领取。
另,若能生擒其首恶,酬金再加三百两。
落沙镇商会、李家、王家、张家 联名
夕凌瑶的眼神在这悬赏令上扫过。
“白银五百两……八百两……”这笔钱,对一个凡人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而对她来说,这正是她融入凡尘、回报云舒的契机。
她将目光转向悬赏令下方,还有几张零星的告示。
一张是关于某家走失孩童的寻人启事,上面描绘着一个活泼可爱的男孩,母亲悲痛欲绝的恳求词句刺痛了她的心。
另一张则是官府张贴的通告,提醒镇民注意防范野兽与“邪祟”,寥寥数语,却透露出官府的无力与敷衍。
“山贼,妖物,以及……孩童走失。” 夕凌瑶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感受到这小镇之下,隐藏着一股股浊流。
这些业力交织,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这个凡尘之地。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张悬赏令。
纸张粗糙的触感,让这份凡尘的因果,变得更加真实。
她感觉到,这不仅仅是一份简单的悬赏,更是她作为凡人夕凌瑶,在此方世界立足的第一步。
她缓缓地,将那张悬赏令从告示栏上揭了下来。纸张发出轻微的“嘶啦”声,在这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周围的镇民们看到这一幕,纷纷瞪大了眼睛。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那……那是谁啊?竟然把悬赏令揭下来了?” 一个中年农妇小声问道。
“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江湖武夫啊……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旁边一个驼背的老汉眯着眼打量。
“怕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这黑雨山城可是硬茬子,前阵子连镇里的镖头都折在了那里!” 另一个年轻些的壮汉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夕凌瑶充耳不闻,她将悬赏令小心翼翼地卷好,目光投向远处的障目山方向。那山脉在晨光中显得影影绰绰,却仿佛散发着一股凶戾之气。
“障目山……黑雨山城……黑雨山城主……” 她在心中默念着。
她知道,这便是她凡尘之路的第一个考验。
她将亲手去了解这凡尘的罪恶,亲手去平息这凡尘的业力。
虽然她已揭下悬赏,但对于黑雨山城的具体情况,她所知甚少。
修行者助阵?
诡计多端?
这些都需要她进一步探明。
她并非凡人,但也深知凡尘自有凡尘的规则与危险。
她收回目光,转身看向镇子深处。
她想起了云舒的担忧,想起了她对那些山贼的描述。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她不是来送死的,而是来修行,来体验,来完成她凡尘之路的。
夕凌瑶手持卷好的悬赏令,立于风中,感受着指尖纸张的粗粝质感,以及其上传递出的凡世沉重。
她回望了一眼来时的街巷,那里人影绰绰,生机勃勃,却又暗藏着不可言说的恐惧与无奈。
她知道,这悬赏令上简简单单的几行字,背后承载的,是无数凡人的血泪与求助。
她并非单纯为财,而是为了一种更深层次的体验——体验作为凡人,以凡人之躯,去触碰和解决凡尘的业力。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贸然闯入,非明智之举。” 她心中思忖。
即便她曾是高高在上的神女,拥有超凡入圣的修为,但如今她已选择以凡胎行走世间。
凡尘的规则,自然有其运行的道理。
她需要了解更多,而非仅仅凭借蛮力。
修行之道,亦是智慧之道。
她转身,迈开轻盈的步伐,再次融入落沙镇清晨的喧嚣。
在镇子中心的主干道上缓步而行。
她的感知此刻被【星神牵月诀】催发得愈发敏锐,耳边传来的每一声喧哗、每一句低语,都清晰可辨。
她就像一张无形的网,缓缓张开,捕捞着这片凡尘的细碎信息。
她路过一间茶肆,几个背着行囊的商贩正围坐在一起,大口喝着粗茶,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侥幸。
“哎,昨晚可是九死一生啊,多亏了咱们走得快,听说后头的队伍被黑雨山城的人给截了……” 其中一个身形瘦削的商贩,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声音有些沙哑。
“可不是嘛!那群畜生,现在是越来越猖狂了!以前也就劫财,现在连人……哼,简直不是人!” 另一个体型壮硕的汉子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口。
“听说这次,他们还多了几个帮手,手段更加狠毒。特别是那个什么‘鬼手刀’,刀法诡异,专门废人手脚,要不是老子跑得快,恐怕……” 瘦削商贩说到此处,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鬼手刀……” 夕凌瑶的目光微微一凝。她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是除了黑雨山城主外,第一个被提及的具体威胁。
她继续前行,仿佛只是一个不经意的过客。
她的玉足在布鞋中,稳稳地踏在略带湿润的黄土路上,每一步都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她感受着足底的细微震动,那是小镇脉动的呼吸。
她注意到,有几家店铺的门窗紧闭,门板上还留有被粗暴撬开的痕迹,显然是近期遭过劫掠。
镇民们路过这些店铺时,总是加快脚步,眼神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恐惧、愤怒,以及更多的,是麻木。
最终,夕凌瑶来到了【悦来】客栈。
这座小的客栈,此刻在她眼中,犹如一个信息汇集的漩涡。
大堂里,嘈杂的声音比清晨在街上听到的更加密集。
除了几位商旅,还有一些身着短打,腰间别着刀剑的江湖人士,他们或高声谈笑,或低声密谋,眼神中带着独属于江湖人的桀骜与警惕。
掌柜的正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了夕凌瑶,脸上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
他搓了搓手,弯着腰,殷勤地问道:“这位女侠?可是要用午膳了?您请上座,小的这就去安排最好的雅间,给您备上几道小店的拿手好菜!”
夕凌瑶并未直接回应,她略带清冷的目光扫过大堂,最终落在靠窗的一张空桌上。
那里光线明亮,视野开阔,能将大堂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缓步走过去,动作优雅,如同云雾般轻柔,在桌前坐下。
她的素白长裙随着她的动作,如水波般轻轻荡漾,引得不少江湖客投来好奇与惊艳的目光。
“不必雅间,就在这里。” 夕凌瑶的声音清雅,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随便上些茶水糕点即可。”
掌柜的愣了一下,随即会意。他知道这位“女侠”身份不凡,可能不喜欢被人过度打扰。他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去吩咐小二。
茶水很快送上,糕点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夕凌瑶端起茶盏,指尖轻触温热的瓷壁,感受着那份来自凡世的温度。
她没有急着饮用,只是将茶盏置于唇边,借着茶盏的遮掩,将目光投向大堂内那些交谈甚欢的江湖客和商旅们。
她闭上眼,【星神牵月诀】的心法在体内悄然运转,虽然白天无法引动月华之力,但是一股无形的力量以她为中心,感官向四周扩散开来。
她的听觉被放大,那些原本模糊的窃窃私语,此刻变得清晰可闻。
“……黑雨山城最近是越来越过分了,连镇里的捕快都拿他们没办法。他们占据了障目山深处的一个古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洞里有瘴气,寻常人根本靠近不得。” 一个粗犷的汉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他身上的刀鞘磨损严重,显然是个常年行走江湖的刀客。
“可不是嘛,那障目山,本来就有不少野兽毒虫,现在又被那群匪徒占了,简直是地狱!而且,前阵子听山下放牧的老头说,山里头还闹鬼呢!说是每到月圆之夜,就能听到小孩的哭声,还有一些鬼影在山林里飘荡……” 另一个穿着华贵丝绸,像是大户人家账房先生的男子,语气中带着一丝颤抖。
“闹鬼……小孩哭声……” 夕凌瑶的脑海中浮现出告示栏上那张寻人启事。这两者之间,会有关联吗?她的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宁。
“那些都是谣传!不过是山匪为了吓唬人编出来的鬼把戏!” 刀客不屑地哼了一声,但眼底深处,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不过话说回来,黑雨山城的城主确实有点邪门,据说他会一些歪门邪道的功夫,寻常刀剑都伤不了他。前阵子镇里有些练家子去围剿,结果就没几个回来的,活着的一个个都疯疯癫癫的,像是被吓掉了魂一样。”
“歪门邪道……伤魂……” 夕凌瑶的指尖轻点桌面,思绪如潮水般涌动。
这与她所了解的凡间武学大相径庭,更像是修士的力量。
难道,黑雨山城主也是个修行者?
若真如此,那这事便不那么简单了。
凡间的武夫,与真正的修行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她的目光移向另一桌,那里坐着几个衣着朴素,像是当地猎户的汉子。他们之间的谈话,更加直接,也更加原始。
“……那山里头,可不是人待的地方。上次我带着狗去打猎,结果狗突然就狂吠起来,浑身发抖,死活不肯往前走。我循着声音过去,只看到地上有一滩黑血,腥臭得厉害,还有几根白色的毛发,像是……像是野兽的毛,但又不是寻常的野兽。” 其中一个面色黝黑的猎户,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惊恐。
“是啊,前些日子,我们村里有人进山找走失的牛,结果看到山涧边有一团黑雾,一靠近就觉得头晕眼花,差点没命。回来后大病一场,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不要过去……有鬼……’。” 另一个猎户附和道。
“黑血……白色毛发……黑雾……鬼……” 夕凌瑶的心中,一幅模糊的画面渐渐勾勒出来。
这不仅仅是山贼的问题,障目山似乎还盘踞着一些非人的存在,这与寻人启事上的“邪祟”吻合。
这些“邪祟”与山贼,是相互勾结,还是各自为政?
如果是前者,那剿灭山贼,恐怕还要一并清除这些非人的威胁。
她收回放大听觉的真元,适时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茶水微涩,却又带着一丝回甘,如同这凡尘的滋味,苦乐参半。
她注意到,在她倾听的时候,客栈里有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她。
其中有几个江湖客,眼神尤其露骨,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逡巡,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素白的裙裳剥去,看清其下隐藏的诱人曲线。
夕凌瑶并未在意这些下流的目光。
她的道心稳固,心神清明,这些凡俗的欲望,根本无法撼动她分毫。
她甚至能感觉到,有些人的目光,是落在她脚踝处,透过布鞋隐约显露的脚背上。
她的玉足在鞋中,此刻虽然被凡世的布料包裹,但她依然能清晰感受到足尖的每一次微动,足底与鞋垫的每一次轻柔摩擦。
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最靠近她的一桌。
那里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面容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看样子像是个落魄的文人墨客,或是一个不得志的教书先生。
他没有与旁人喧哗,只是默默地饮着酒,眼神中带着一份超脱于世俗的忧郁。
他腰间佩戴着一柄短剑,剑柄磨损严重,似乎饱经风霜。
夕凌瑶觉得,这个人或许能够提供一些不同寻常的视角。
她起身,步态轻盈,仿佛没有惊动任何人,却又让整个大堂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她缓步走到那文人墨客的桌前,轻启朱唇。
“这位先生,可否借坐?” 她的声音清澈如泉,带着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力量。
那中年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他抬头,看到夕凌瑶相貌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便被更深层次的一种感觉取代。
他微微一愣,随即起身,拱手还礼,动作儒雅而有礼。
“姑娘请便,能与姑娘同桌,是某的荣幸。”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种经历过世事沧桑的沙哑。
夕凌瑶在他的对面落座,动作依旧从容优雅。她的目光落在男子腰间的短剑上。
“先生亦是江湖中人?” 她轻声问道,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男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江湖……某不过是一介落魄书生,偶尔也仗剑天涯,行走四方罢了。姑娘这般气质,倒不像是久居凡尘之人。”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夕凌瑶身上那份超然的气质,或者说真气。
夕凌瑶没有回答他的试探,只是轻轻颔首。她将那卷好的悬赏令放在桌上,推到男子面前。
“先生可否为我解惑,这黑雨山城,以及障目山中之事,究竟如何?” 她直接点明来意。
男子看到悬赏令,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又是一声叹息。他拿起悬赏令,目光扫过,然后缓缓放下。
“姑娘若是要去剿匪,那某劝姑娘三思。”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劝说起来。
“这黑雨山城,并非寻常匪徒。他们的头目黑雨山城之主,据说是十年前一个没落修真家族的旁支,名为李玄青。他本有机会进入大宗门修行,可惜天资有限,未能筑基,道心崩坏,便堕入魔道,来到这偏远之地落草为寇,广收门徒。他所修习的,乃是一种唤作‘噬魂魔功’的邪术,能吞噬活人精魄,壮大己身。”
夕凌瑶的心中微凛,“修真家族……噬魂魔功……” 结合他刚刚的试探,这位书生可能也是位修士,居然知晓修真界的消息。
而这黑雨山城主果然也是修士,而且是魔修。
这李玄青,已然是她踏入凡尘后,将要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修行者敌人。
男子见夕凌瑶面色平静,没有丝毫退缩之意,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赞赏。
他继续说道:“这魔功一旦大成,便能驾驭阴魂,控人心神。那些疯疯癫癫回来的练家子,便是被他吸走了精魄,神志受损。而那黑雨山城内深处的古洞,传闻就是他修炼魔功的场所,里面阴气极重,还有他豢养的一些阴魂厉鬼,寻常人进去,怕是有去无回。”
“那山中孩童哭声,与寻人启事上走失的孩童,可有干系?” 夕凌瑶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男子闻言,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此事……唉。那李玄青修炼魔功,最喜吞噬童男童女的精魄,因为孩童心智纯净,精魄饱满,更有助于他魔功的精进。镇上每年都有孩童走失,大多都是被他掳走了。那些山中飘荡的黑雾和哭声,恐怕就是那些无辜孩童的冤魂所化,被他拘禁在洞中,供他驱使。” 他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悯与无奈。
“以生灵精魄修炼……此等邪术,当诛!” 夕凌瑶的道心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她虽无情无欲,但对这种残害生灵,视人命如草芥的行径,却本能地生出一种厌恶。
这是一种对生命本源的亵渎。
“那他手下可有其他修行者?” 夕凌瑶继续追问。
男子摇了摇头:“据我所知,除了李玄青,他有一法器,名为‘鬼手刀’,可自行舞动,诡异之极,阴毒非常,那李玄青真有几分邪术真传。其身边或有几名练气心腹,而其他山匪,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真正的麻烦,是那李玄青的魔功,以及他所驱使的阴魂。”
“障目山地形如何?可有其他进山之路?” 夕凌瑶问。
“障目山主峰高耸,两侧是峭壁悬崖,只有一条古道蜿蜒而上,那就是黑雨山城的大门。不过,山脚下有一条小径,平时是猎户们进山打猎用的,比较隐蔽。沿着那条小径,可以绕到山腰,但路途险峻,而且容易迷路。” 男子详细地解释道,并用手指在桌上比划出大概的路线。
夕凌瑶默默地将这些信息记在心中。地形、敌人构成、主要威胁、甚至连他们的修炼方式和弱点都有所了解。这中年男子,显然并非寻常书生。
“多谢先生解惑。” 夕凌瑶真诚地说道。
男子摆了摆手:“姑娘不必客气。某名唤秦风,不过是个路见不平,却又无力相助的迂腐之人罢了。姑娘若真有心为民除害,某愿略尽绵薄之力,指点一二。只是这李玄青道行不浅,姑娘万不可轻敌。”
“秦风……” 夕凌瑶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她从秦风的眼神中看到了疲惫、忧郁,以及一丝不曾磨灭的正气。
这位修行者或是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先生既知如此多,为何不……” 夕凌瑶欲言又止,但她相信秦风能明白她的意思。
秦风苦涩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某也曾仗剑行侠,但力有未逮,反倒……唉,旧伤未愈,心力憔悴。如今,某不过是个废人而已。” 他低头,轻抚了一下腰间的短剑,那短剑的剑柄上,似乎还残留着几道陈旧的血痕。
夕凌瑶闻言,并未追问。
她看得出,这秦风身上藏着故事,那“旧伤”或许并非只是肉体上的。
她尊重他的选择,也理解他的无奈。
凡尘之人,自有其不能逾越的局限。
她看向自己那在布鞋中包裹严实的纤足。
她知道,她与秦风不同。
她有能力,也有责任去面对那些凡人无法解决的困境。
她的道心,因这凡尘的触动而变得更加鲜活。
“那黑雨山城主既然会噬魂魔功,定然是靠吞噬精魄来提升修为。” 夕凌瑶在心中细细梳理着情报。
“他吸走的都是孩童精魄,可见其魔功尚未大成,需要纯净的生灵精魄。若他魔功大成,恐怕就不止是孩童了。”
“阴魂厉鬼,寻常人无法靠近的瘴气古洞……这些对我而言,倒是不足为惧。” 她心中自有定数。
她是修行者,这些凡间的邪术与阴气,对她而言,不过是小道。
但那“鬼手刀”的毒,以及凡间的陷阱和诡计,仍需小心。
“秦风先生所言,已助我良多。” 夕凌瑶抬眸,看向秦风,眼中带着感激。“我此去障目山,必会小心。”
她已经从秦风这里得到了足够多的情报,足以让她对黑雨山城形成一个清晰的认知。
同时,她也确认了那寻人启事和山中“邪祟”的关联。
她的目标,不再仅仅是完成悬赏,更是要铲除这个残害无辜,危害一方的魔窟。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大堂,那些嘈杂的声音,那些市井百态,此刻在她眼中,都化作了她融入凡尘,体验因果的生动画卷。
她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茶水虽已变凉,却依然滋润着她的喉咙,也滋润着她的道心。
夕凌瑶缓缓起身,向秦风颔首示意,眼中流露出的并非漠然,而是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与悲悯。
她并未多言,仅是轻柔地将桌上的茶钱放下,而后便步履从容地离开了悦来客栈。
她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丽,引得大堂内外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
在她走出客栈的那一刻,仿佛带走了所有喧嚣,只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