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欲望的彩排

夜,如同最浓稠的墨汁,将整个罗斯柴尔德庄园浸泡其中。

白日里那奢华而喧嚣的婚礼筹备工作已经沉寂,只剩下风拂过玫瑰花园时,带起的阵阵沙哑的叹息。

在这片深沉的寂静之下,萨琳娜的卧房,却变成了一座没有观众的、灯火通明的舞台。

巨大的穿衣镜前,萨琳娜赤着双足,站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丝绸睡裙,那半透明的布料紧贴着她起伏有致的曲线,在烛光的映照下,勾勒出一具足以让任何男人疯狂的、近乎完美的躯体。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属于这具身体的魅惑与风情。

她的翠绿色眼眸,正一眨不眨地、冷酷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

那眼神,不像是在欣赏一具美丽的皮囊,更像是一位最严苛的工匠,在检查一件即将用于致命任务的、打磨到极致的兵器。

她在彩排。

一场关于欲望的、最精密的彩排。

她的嘴唇,缓缓地向上牵起,勾勒出一个微笑。

那微笑的角度、弧度、以及嘴唇微微张开时,露出的那一线雪白贝齿,都经过了千百次的微调。

它必须看起来既纯真又放荡,既带着精灵特有的羞涩,又蕴含着对即将到来的欢愉的、毫不掩饰的渴望。

(不够……还不够……)

她在心中对自己说。

镜中的那个笑容,依旧太冷,像是在冬日湖面上绽开的冰花,美丽,却没有温度。

那双眼睛,那双该死的、总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前世灵魂沧桑与此世刻骨仇恨的眼睛,是最大的破绽。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充满了名贵香薰与丝绸布料的混合气息。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片翠绿色的湖泊深处,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冰雪消融,春水初生。

一层氤氲的水汽,如同情动时的薄雾,笼罩住了她眼底的锋芒。

她的眼神变得迷离、湿润,焦点也仿佛涣散开来,带着一丝慵懒的、任君采撷的迷蒙。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地、伸出舌尖,轻轻舔过自己饱满的下唇。

这是一个极具挑逗性的动作。

做完这个动作,她自己都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但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将这股恶心,转化为燃料,让脸上那虚假的潮红,变得更加逼真。

(就是这样……)

她要扮演的,不是一个被强迫的、屈辱的新娘。

那样的角色,只会激起罗斯柴尔德那头肥猪更强烈的征服欲和施虐欲。

她要扮演的,是一个被他彻底“征服”后,食髓知味、甚至比他更渴望交合的、堕落的精灵。

只有当猎物表现出最极致的顺从与迎合时,猎人,才会在最得意忘形的那一刻,彻底放下所有的戒备,露出自己最脆弱的要害。

“侯爵大人……”

她对着镜子,用一种黏腻、沙哑、仿佛被情欲浸透了的嗓音,轻轻地、呼唤着那个让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名字。

仅仅是念出这个称呼,就让她全身的皮肤都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强迫自己,将这声呼唤,念得百转千回,充满了令人骨头发酥的媚意。

她缓缓抬起手,纤细的手指,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顺着自己的脖颈、锁骨,一路向下,最终,覆盖在了自己那饱满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脯上。

她想象着,那不是自己的手。

那是罗斯柴尔德那只肥胖、油腻、带着浓重雪茄味和老人斑的手。

这个念头,让她体内的杀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疯狂地奔涌、咆哮!

镜中的那具身体,因为这股极致的憎恨,而微微颤抖起来。

那颤抖,在烛光下,却被误解成了另一种含义——那是情欲高涨时,难以自抑的、兴奋的战栗。

完美。

萨琳娜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冰冷的笑意。

就在这时,卧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玛莎端着一个银质托盘,如同一个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上面只有一杯清水和一小块干面包。

这是萨琳娜要求的、今晚唯一的食物。

她必须保持胃部的排空,以确保在最关键的时刻,身体的反应能达到最敏锐的巅峰。

老妇人的目光,在萨琳娜那具近乎赤裸的身体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落在了她那张交织着虚假媚态与真实杀意的脸上。

“夫人,”玛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您的表演,已经足以欺骗过魔鬼。但是,您的呼吸,还是乱了。”

萨琳娜缓缓转过身,脸上的媚态瞬间褪去,重新被一层寒霜所覆盖。

“憎恨,是很难被完全隐藏的,玛莎。”她走到桌边,端起水杯,将清凉的液体送入干渴的喉咙。

“那就不要隐藏,”玛莎走到她的身后,从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卷泛黄的、似乎是从某个医师书房里偷来的羊皮纸,“把它变成欲望的一部分。”

羊皮纸在桌面上展开,那是一副极其精细的、男性头颅的解剖图。

上面用红色的墨水,标注出了每一根血管、每一块骨骼、以及大脑的每一个区域。

“憎恨,是灼热的。欲望,也是灼热的。”玛莎的手指,戴着一双薄薄的黑手套,点在了图纸上一个被圈起来的位置,“您需要做的,就是将这两股同样灼热的能量,引导向同一个目标。”

那个被圈起来的位置,是风府穴。

它位于后颈发际正中直上一寸,是督脉的重要穴位,精准的劲力或刺入可以阻断大脑与脊髓的神经信号传递,从而在不致命的前提下,造成立竿见影的全身瘫痪,

萨琳娜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红点。

“这,比直接杀死他,要完美得多。”她低声说,“我要他清醒地看着,自己的一切,是如何被我一点点夺走的。”

“正是如此。”玛莎表示赞同,“但是,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极高的技巧。尤其是在……那种情况下。”

老妇人顿了顿,抬起眼,看着萨琳娜:“您想过没有,夫人。在床上,在两人身体紧密结合、剧烈运动的时候,您要如何确保,能将凶器精准地、用足够的力道,刺入这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区域?”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萨琳娜沉默了。她设想过无数次,但那都只是脑中的推演。

“我需要练习。”她抬起头,眼神坚定。

“练习的目标,不是力量。”玛莎摇了摇头,“侯爵的体重是您的两倍不止。您不可能用蛮力去对抗他。您需要练习的,是‘引导’。”

说着,她走到床边,将几个柔软的枕头,堆叠成一个模糊的人形。然后,她自己躺了上去,模仿着一个肥胖男人在床上那笨拙而臃肿的姿态。

“来吧,夫人。”她拍了拍自己身前的空位,“骑上来。”

萨琳娜没有丝毫犹豫。她走到床边,跨坐了上去。这个曾经带给她无尽屈辱的姿势,此刻,却成了通往复仇的、唯一的路径。

“闭上眼,夫人。”玛莎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感受他。感受他每一次向上顶撞的、愚蠢的冲力。不要去抗拒它,而是要顺应它。将他的力量,变成您的力量。”

萨琳娜闭上了眼睛。黑暗中,那些屈辱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那肥硕身体的重量,那粗重的喘息,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别忘了您的憎恨!”玛莎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耳膜,“也别忘了您的彩排!您现在,不是一个受害者!您是一个正在享受的、淫荡的婊子!一个即将品尝到最甜美果实的、胜利者!”

萨-琳娜猛地咬住下唇,剧痛让她混乱的思绪,重新变得清明。

对。

我是胜利者。

她开始缓缓地、配合着想象中的节奏,起伏自己的腰肢。

“很好。”玛莎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现在,拿出您的凶器。”

萨琳娜从枕下,摸出了一件冰冷的、沉重的物体。

那是一枚“影铁”发簪。

通体漆黑,造型古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簪头被打磨得如同一枚锋利的、三棱的极为细小尖刺。

这是玛莎通过秘密渠道,为她弄来的、最完美的凶器。

它足够坚硬,可以轻易刺穿颅骨;也足够小巧,可以被藏在浓密的发间,不被任何人察觉。

她将发簪紧紧握在手中,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

“您的手,在抖。”玛莎陈述着一个事实。

“我知道。”萨琳娜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不是因为恐惧,夫人。”玛莎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因为兴奋。是杀戮前的、野兽的本能。控制它,利用它。将这股颤抖,汇聚到簪子的尖端。”

“在他最疯狂、最用力的那一刻,”玛莎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将自己的灵魂,都射向您的身体深处的那一瞬间……就是您的时机。”

“不要去‘刺’。”

“而是去‘迎接’。”

“用您的手,为他那愚蠢的、充满欲望的头颅,稍稍‘引导’一下方向。让他自己,主动地,将自己的穴位,撞上您为他准备好的……死亡之吻。”

萨琳娜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刺杀。

这是一场……献祭。

以他自己的欲望为祭品,以他自己的力量为动力,完成一场由她主导的、最完美的、自我毁灭的献祭。

她缓缓地睁开眼,眼底的最后一丝迷茫,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性的、绝对的冷静。

她握着发簪的手,不再颤抖。

她俯下身,在那堆枕头“脸颊”的位置,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晚安,我亲爱的侯爵大人。”她用最甜腻、最温柔的声音,轻声说道,“祝您,有个好梦。”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这间卧房,变成了世界上最诡异、最冷酷的教室。

萨琳娜和玛莎,将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演了上百遍。

从计划成功的那一刻起,她们共同编写了一部堪称完美的“剧本”。

“打开窗户,就是你我的信号。”玛莎指着门口的位置,“我会在第一时间过来。成为第一个目击者。我会看到‘惊慌失措、赤身裸体的您’,和‘不省人事的侯爵大人’。”

“没错。由我。而您,夫人,您的任务,就是在那一刻,彻底‘崩溃’。”玛莎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您要哭泣、颤抖、语无伦次。您要像一片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最柔弱的树叶。您要把自己,变成一个需要被所有人同情和保护的、可怜的受害者。”

她们甚至预演了菲利克斯可能的反应。

“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冲进来,然后,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您的头上。”萨琳娜冷笑道。

“所以,您不能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玛莎说道,“在他开口指责您之前,您就要‘晕’过去。一个因为极度惊吓而昏厥的、怀着身孕的寡妇,是任何指控都无法轻易玷污的。同情,将是您最坚固的盾牌。”

时间,就在这场冰冷而精密的彩排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东方的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地板上,已经被炭笔画满了各种代表着人流、时间、和应对方案的符号与线条。

萨琳娜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那疲惫,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于精神的高度消耗。但同时,她的内心,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平静。

所有的变数,都已被纳入考量。所有的台词,都已烂熟于心。所有的表演,都已彩排至完美。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清晨那带着露水寒意的空气,涌入房间,冲散了那一整夜的、由死亡与阴谋交织而成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她看着远处那座在晨曦中苏醒的、庞大的庄园,它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即将迎来它新的、也更冷酷的女主人。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那里,一个新生命正在孕育,那是她在这地狱般的世界里,唯一的、也是最真实的希望。

(孩子,看清楚了。)

她在心中,对着那个尚未出世的灵魂,轻声说道。

(看清楚,你的母亲,是如何为你……争出一个全新的、属于我们的未来。)

她转过身,对一夜未眠、却依旧精神矍铄的玛莎,露出了一个真实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欲望,没有伪装。

只有如同淬火精钢般的、绝对的自信。

“玛莎,”她说,“去给我准备婚纱吧。”

“舞台,已经搭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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