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铁门嘎吱一声被拉开。
盛海岚率先走了出来。
她特意把帽T的帽子戴上,拉链拉到最上面,试图遮住脖子上可能存在的痕迹,脸上的红潮还没完全退去,眼神闪烁,活像个刚做完坏事被抓包的小学生。
跟在她身后的沈清书倒是淡定得多。 除了那件米色风衣稍微有点皱之外,她已经整理得无懈可击。
“哎哟,总算出来啦!”盛妈手里端着一盘刚热好的卤味,正准备招呼,视线落在沈清书脸上的瞬间,笑容突然凝固了。
刚才雨大视线模糊没看清,现在灯光一照,盛妈要是再认不出来,这几十年的米就白吃了。
这眉眼,这气质,虽然褪去了青涩变得成熟干练了,但这不就是当年那个天天跟在海岚屁股后面的沈家丫头吗?
“你是…… 清书?”盛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语气里没有愤怒,反倒带着一丝复杂的惊讶,“真的是沈清书?”
盛海岚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冲上去捂嘴解释。
沈清书却已经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摘下眼镜,对着盛妈深深鞠了一躬。
“盛伯母,好久不见。”沈清书抬起头,眼神清澈诚恳,我是清书。 刚才雨大没来得及跟您好好打招呼,这十年,您身体还好吗?
盛妈看着眼前这个落落大方的姑娘,心里的那些陈年旧帐瞬间翻涌上来。
当年沈母指着海岚鼻子骂“满身腥味”的场景历历在目,盛妈当时气得拿扫把赶人,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但她心里清楚,那不是沈清书的错。
她记得清书这孩子,以前来店里总是客客气气的,不嫌弃店里脏,还会帮忙剥虾米。 海岚那时候野,只有清书能治得住她。
当年两个孩子被迫分开,海岚躲在被窝里哭了好几晚,盛妈听着都心疼。
“好…… 好着呢。”盛妈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眼神里甚至带了一丝慈爱,“你这孩子,一走就是十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妈!”盛海岚在一旁急得跳脚,“你…… 你不生气啊? 她可是沈家的人!”
“沈家的人怎么了?”盛妈瞪了自家女儿一眼,冤有头债有主,当年骂人的是她妈,又不是清书。 清书这孩子以前对你多好,你个没良心的。
盛海岚傻眼了。 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 说好的世仇呢?
“来来来,快过来坐!”盛妈热情地拉着沈清书的手,那亲热劲彷佛刚才的尴尬不存在,“还没吃饭吧? 正好,咽咽伯母的手艺。 十年没吃了,不知道合不合你现在的口味。”
饭桌上。
气氛虽然没有剑拔弩张,但依然诡异。
盛妈不停地给沈清书夹菜,那是真的把她当成了好久不见的晚辈(甚至有点像在看失而复得的儿媳妇)。
“清书啊,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盛妈关心地问,“还走吗?”
“不走了。”沈清书放下筷子,认真地回答,目光却意有所指地看向对面的盛海岚,“我在市一院任职,打算在台北定居。毕竟……这里有我放不下的人。”
盛海岚正埋头扒饭,听到这话差点噎死。
盛妈是过来人,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沈丫头看自家闺女的眼神,那叫一个黏糊,跟十年前一模一样,甚至更露骨了。
“咳……不走好,不走好。”盛妈笑瞇瞇地说,“那你爸妈那边……”
“我是个独立的个体。”沈清书淡然一笑,语气坚定,“我的工作、生活,还有我想跟谁在一起,我自己说了算。以前太年轻保护不了想要的东西,现在不一样了。”
这话说得硬气。
盛妈听得连连点头,眼里的欣赏更浓了。
她当年最怕的就是自家女儿被沈家看不起,现在看来,清书这孩子是有主见的,能护得住人。
“好!有你这句话伯母就放心了!”盛妈一拍大腿,转头看向缩得像只鹌鹑一样的盛海岚,“海岚,你看看人家清书,再看看你!整天就知道搬货,也不知道跟人家学学!”
“妈……我才是你亲生的吧?”盛海岚委屈地嘟囔。
“你要是能有清书一半懂事,我就烧高香了。”盛妈嫌弃道,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刚才听清书说她是你的主治医生?你手怎么了?”
话题又绕回来了。
盛海岚刚想撒谎,沈清书却在桌子底下,用那穿着丝袜的脚轻轻蹭了蹭盛海岚的小腿。
“伯母,海岚的手指受伤了,怕您担心没敢说。”沈清书面不改色地接过话茬,“不过您放心,我会『亲自』照顾她的。为了方便换药和观察病情……我让她以后每天晚上都去我那里报到。”
“去你那?”盛妈愣了一下。
“是啊。”沈清书笑得温柔无害,“我那边设备齐全,而且……我一个人住,也方便给她做点营养餐。”
盛海岚在桌下狠狠踢了沈清书一脚:谁要吃你的营养餐!明明是我给你做饭!
沈清书反脚勾住她的脚踝,笑容不变。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盛妈虽然嘴上客气,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乐见其成,“不过也好,有你看着她,我就放心了。这孩子野惯了,也就你能管得住她。”
盛妈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对沈清书说:“清书啊,海岚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里挺自卑的。当年那事儿……在她心里是个结。你要是真心的,就多担待点,别再让她受伤了。”
这话一出,桌上的气氛沉默了几秒。
盛海岚鼻头一酸,别过头去不敢看母亲。
沈清书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她郑重地看着盛妈,又看了一眼眼眶微红的盛海岚。
“伯母,您放心。”
沈清书在桌下,紧紧握住了盛海岚那只想要逃开的手,十指相扣。
“这次回来,我就没打算放手。这辈子,我赖定她了。”
盛海岚浑身一震,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心里那道坚硬的防线,正在一点点崩塌。
这顿饭吃到最后,盛海岚已经分不清嘴里的红烧肉是什么味道了。她只知道,自己在老妈的默许下,好像彻底掉进了沈清书的盘丝洞里。
……
饭后,雨已经完全停了。
盛海岚送沈清书下楼,走到停在巷口的黑色轿车旁。
夜风微凉,吹散了一些刚才在室内的燥热。盛海岚长出了一口气,靠在车门上,觉得自己折寿了十年。
“满意了?”盛海岚看着沈清书,“我妈现在估计已经把你当亲闺女了,连我都要靠边站。还说什么你回来就好……啧,到底谁才是她生的?”
“纠正一下。”沈清书帮她整理了一下刚才在桌上有些歪掉的衣领,指尖似有若无地滑过她的锁骨,眼神玩味,“不是亲闺女,是儿媳妇……哦不,是女婿?”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盛海岚这身充满攻气的打扮,满意地点点头。
“毕竟,刚才在仓库里,盛老板可是威风得很。”
盛海岚脸一红,恼羞成怒地拍掉她的手:“闭嘴!赶紧滚!”
沈清书笑了笑,没有再逗她,却也没有上车的意思。她忽然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明天晚上。”沈清书的声音低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又干嘛?!”盛海岚崩溃,“不是说好一、三、五去你家吗?明天是周四!”
“明天不一样。”沈清书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明天是我生日。”
盛海岚愣住了。
她当然记得沈清书的生日。
以前高中的时候,每到这一天,她都会存好久的钱,买一份不算贵重但精心挑选的礼物,然后像献宝一样捧到沈清书面前。
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这个日子依然刻在她脑子里,甚至比自己的生日还清楚。
“哦……生日快乐。”盛海岚别扭地移开视线,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想要什么?燕窝?人参?店里随便你挑,算我请你的。”
“我不要那些。”
沈清书摇摇头,手指轻轻点了点盛海岚的嘴唇,眼神里闪烁着某种危险的光芒。
“明天晚上八点,来我家。地址我会发给你。”
“我不去!”盛海岚本能地拒绝,“去你家准没好事。”
“海岚。”沈清书忽然叫了她的名字,语气里少了一分强势,多了一分落寞,“这是我回国后的第一个生日。以前……每年都是你陪我过的。”
这句话瞬间击中了盛海岚的软肋。
她想起了当年沈家虽然有钱,但父母忙于生意和社交,沈清书的生日往往只有冷冰冰的蛋糕和保姆。
只有盛海岚会陪她坐在公园的秋千上,分食一块从便利店买的小蛋糕。
盛海岚的心软了下来,嘴硬道:“……知道了。去就去。但我没钱买太贵的礼物,你别嫌弃。”
“人来就行。”
沈清书眼底的落寞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计谋得逞的笑意。
她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车窗降下,沈清书探出头,对着还在发愣的盛海岚说道:
“对了,盛老板。”
“嗯?”
“记得穿得…… 方便一点。”
说完,黑色轿车发出一声轰鸣,潇洒地驶入夜色中,只留下盛海岚一个人在原地,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
“沈、清、书!”
盛海岚对着车尾灯挥了挥拳头。
方便一点? 方便什么? 方便她动手动脚吗?! 这女人,真的是越来越不知羞耻了!
而在二楼的窗户边,盛妈正撩起窗帘的一角,看着楼下这一幕,欣慰地叹了口气。
“这俩孩子…… 兜兜转转十年,总算是又转回来了。”盛妈擦了擦眼角,只要不嫌弃我们家海岚,管她是男是女,是医生还是老板…… 只要海岚开心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