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交换号码

一点的阳光白得晃眼,校门口外,空气热得就像粘稠的冒气岩浆。

人流比平时稀少许多,大部分学生早在12点半前,就已涌向食堂或去宿舍午休了。

曹曳燕走在最前,那具曼妙身姿在灼热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

她尽量细眯双眸,努力适应天上投射下来的强烈光线,视线追逐扫过校门附近的林总树荫。

突然,有处存在映入到她那沉静如深潭的眼中,令曹曳燕脸上神情掠过少见的惊讶。

就在某棵老柳树垂下的浓密绿荫里,倚靠着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那人微微低着头,短发遮挡住了她部分侧脸,双手无意识地滑动树身,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失魂落魄的迷茫气息,就好像是被遗弃在了校园喧嚣之外。

“是晓雯吗?”

曹曳燕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清冷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关切,穿透了此刻燥热的空气。

“嗯?”

树荫下的身影——周晓雯,她闻声诧异抬起头。

当看清来人时,脸上那股迷茫神色迅速消失不见,尤其是看到曹曳燕身后还跟了两人。

“燕燕?”

周晓雯站直身体,快步从树荫里走出来和对方碰面,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带着浓重疑惑和紧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没在宿舍午休?”

说完,目光还快速扫过曹曳燕已经走近过来并排站着的桑林茂,最后又落回舍友脸上,语气里充满了不解。

她记得曹曳燕一向作息规律,午休时间极少外出。

没等曹曳燕开口解释,桑林茂这时两步并作一步,带着他那标志性的,阳光中又有点强势的笑容,贴近到跟前回答了周晓雯的问题:“她当然是来和我们一起去校门口那家小吃店吃点东西啊,都这个点了,饿着呢。”

语气说不出的坦荡轻松,就好像真纯粹只是在进行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外出聚餐而已。

“你们这是干了什么?”

周晓雯的疑惑更深了,目光在昨天下午才露过面的新生代表桑林茂和曹曳燕之间来回扫视着,“耽误到这么晚还没吃饭啊?”

在这么一番审查下,不知不觉间,连带着她自己眉宇里那抹挥之不去的忧愁,也巧妙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意外冲淡了些许,然后,取而代之的则是强烈的探究。

问这话的时候,她敏锐察觉到事情不简单。

曹曳燕可不是会轻易打破自己固定作息的人,而且看那个有意缀在桑林茂和曹曳燕两人后面的狼狈身影……明显是在校内出事了。

“哎,这事……”

桑林茂挠了挠头,露出了副说来话长的表情,随即在眼珠转动间,又联想到什么,不由为之莫名一亮。

他热情地对周晓雯发出邀请道:“要不,你也来跟我们一起吃吧?正好坐下来,边吃边跟你细说这事,保证精彩!” 看样子是试图用这种方式转移现场的气氛。

“哈?跟你们吃饭?”周晓雯像是被某样东西点烫到一样,连忙直接摆手拒绝,脸上甚至浮现出窘迫的红晕,“不用不用!我吃过了!真的!你们快去吃吧!”

语气急促,带着明显的抗拒。

然而,她话音刚落——

咕噜噜……咕噜噜……

阵阵清晰无比,并带着强烈抗议的肠鸣声,极其不合时宜地响亮打破现场的沉默氛围。

这声音在相对安静的校门口显得格外突兀,它分别清晰传入到桑林茂、曹曳燕,甚至已经小心翼翼走近了几步的笪光的耳朵里。

三人的目光异动,各自脸上有不同程度的惊讶和了然,之后更是齐刷刷地追寻着声源,而最终却定格在周晓雯平坦的小腹上。

空气这会儿突然变得更热了些,至少在周晓雯这里是这样的。

她脸颊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如同熟透的番茄。

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肚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心想要诡辩说是风吹的或者是其他声响作怪,可看到眼前三人那心知肚明的眼神。

好了,她知道任何的诡辩,在此刻都是那么无比苍白和可笑。

“晓雯,那个。”

曹曳燕的声音再度响起,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她的目光落在周晓雯通红的脸上,关心询问,“你也没吃饭吗?”

“我……我……”

周晓雯窘迫得说不出完整的话,眼神躲闪,手指用力绞着衣角,刚才那点强装的镇定彻底瓦解。

心叹着,总不能把真实情况告诉几人,自己是因为李猛的事,所以下午才没胃口吃饭。

“咳!”

桑林茂强忍住笑意,干咳一声,适时地出来打圆场,语气揶揄作弄道:“看来是吃过了的肚子不太满意啊。行了,这位同学,就别嘴硬了,一起吧,人多热闹!”

故意忽略了周晓雯后面可能的拒绝,他再次大咧咧发出邀请。

周晓雯闻言,又羞又恼地瞪了桑林茂一眼,知道再推脱下去只会更尴尬,思想上挣扎片刻后,随即认命般地小声嘟囔道:“我叫周晓雯!”

这算是默认了加入。

过后,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点之前的从容,目光穿越过眼前的两人,最终落向了,那个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地里的笪光,准备主动问一下这个陌生的大个子同学是谁。

“桑林茂,你和这……咦?”

然而,当她的视线真正聚焦在笪光那张青紫肿胀、涂着红药水的脸上时,话音却是诡异的戛然而止。

那对秀气的眉头猛地蹙紧,脸上闪过了惊疑不定的表情。

他这张脸……这张狼狈不堪的脸……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好像……昨天下午……

“怎么了?”桑林茂看她突然盯着笪光,表情古怪,不明所以地问道。

而此刻的笪光,心脏早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冷汗不由浸湿了后背,他显然比对方早一步认出来了这个周晓雯。

追溯回来的记忆里,她就是昨天下午开学典礼结束后,站在女神旁边,那个在他不小心撞到曹曳燕后,尖声呵斥自己走路不长眼的娇气同伴。

完了,完了。

笪光心中警铃大作。

如果她现在说出来……若是被这桑林茂知道了他昨天下午就有冒犯过曹曳燕……

那以桑林茂刚才对付李猛他们的狠辣手段……自己岂不是……岂不是也会落得和那三个人一样的下场?!

这股联想到的恐惧,令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笪光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几乎就想现在立刻转身逃跑开。

“他……”

周晓雯的嘴唇动了动,那个昨天撞了你的撞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在看向曹晓燕时,眼神里有确认和告状的意味。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她要当众脱口说出之时。

“他是高一(7)班的学生,名字叫笪光。”

那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却是骤然响起,直接就盖过了周晓雯即将出口的话语。

曹曳燕夹书的玉臂,摆动了几下调整位置,星眸直直看向周晓雯,仿佛她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语速虽不快,但却奇异打断,并直接堵住了周晓雯后面所有可能的指控。

一旁的桑林茂,有些意外地看向曹曳燕。

他记得她一向惜字如金,极少主动介绍别人,更别说用这种近乎抢白的方式。

周晓雯更是彻底愣住了。

她惊愕看着曹曳燕,完全没料到会被自己舍友这样打断。

燕燕……她为什么要抢着介绍这个胖子?还特意强调他的班级?难道……她是不想让自己说出昨天下午的事吗?

电光火石间,周晓雯的思绪飞快转动。

忽然联想到昨晚自己被那个7班的混蛋堵在那间杂物教室里……强迫口交,为对方发泄欲望……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有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痛苦登时涌上心头,直接便冲淡了想揭露笪光行为的冲动。

7班……又是7班……她看向笪光的眼神里,厌恶和恐惧更深了,但更多的是一种突然对7班这个标签的深深忌惮和黯然。

算了……李猛那个畜生也是7班的……而眼前这个胖子……也许……

复杂的情绪在周晓雯眼中翻涌,她最终只是抿紧了嘴唇,因为曹曳燕的这番介绍,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神情变得有些恍惚和沉默。

而笪光原本已经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在听到曹曳燕那突兀介绍和周晓雯随后的沉默时,他猛地松了口气。

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

他难以置信地飞快抬眼瞥看了眼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后,又迅速低下头,心中充满了复杂情绪——恐惧、疑惑,还有一丝……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到底的卑微感激。

她……为什么要帮他?是有意,还是出于什么顾……

“咳!”

桑林茂察觉到现场气氛再次变得古怪,尤其是周晓雯突然的沉默和笪光那副快要晕倒的样子。

心下以为这两人都是被热风给晕迷糊了,他赶紧出声,快速打破僵局道:“好了好了,天气这么热,再在这里傻站着,太阳都要把我们烤化了。走走走,目标小吃店,咱们赶紧出发过去,要不然,时间就要来不及了!”

大手一挥,率先朝那小吃店方向快步走去。

曹曳燕轻点臻首,她倒是配合跟上。

而周晓雯犹豫了下后,眼神尽管复杂难辨,最终却也是跟上了舍友的步伐,并排陪同。

至于笪光,他站在原地,只觉得双腿快软倒瘫坐下来了。

竭力吸了几口灼热空气,在努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后,他这才迈开沉重脚步,再次远远惶恐地缀在队伍的最后方。

校门外车水马龙的喧嚣,远不及自己刚刚所经历的那场无声风暴,来得惊险。

通往小吃店的水泥路面上,此时正蒸腾起氤氲的热浪,除了出来的自己一行人,路上过客寥寥,耳边只有蝉鸣像在校内一样聒噪。

而就在距离目的地不远处,有家门面不大却布置得颇为精致的玲珑阁精品小店,它像是沙漠中的那小片绿洲,无不时刻吸引着这会桑林茂的视线。

橱窗里陈列了各种小玩意儿,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辉。

“这鬼天气,晒死人了。”

嘴中嘟囔了句,桑林茂脚步拐弯就去推开了精品店的玻璃门。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冷气混合着淡淡的香薰味扑面而来,立马就驱散掉了门外的那股燥热风浪。

店内空间不大,但物品琳琅满目。

桑林茂目标明确,直奔挂着伞具的区域。

手指在一排花哨的遮阳伞和几把素雅的油纸伞上来回巡视,最终,他选定了把淡青色且印有几枝疏落墨竹的油纸伞。

付钱的动作干脆利落。

把伞拿走出店门外,阳光霎时刺得他本能眯起了眼。

曹曳燕和周晓雯正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按照他的吩咐等候。

“哎,桑林茂他出来了。”

“嗯。”

暂时忘却掉自己所烦恼之事,周晓雯此刻倒是有稍稍恢复了些平时状态。

就见她自然挽住曹曳燕的水嫩玉臂,脸上还露出几分好奇。

视线有意在桑林茂和曹曳燕之间来回扫视,尤其是在特别看到了桑林茂手里的油纸伞时,眼神里的探究意味就更加浓厚。

买到东西的桑林茂径直走到曹曳燕面前,他无视了周晓雯惊奇打量的目光,利落将那柄还带着新物清香的油纸伞递了过去给她道:“喏,曳燕,拿去挡挡太阳。”

动作自然,就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紧接着,没等曹曳燕回应,他又极其顺手从她怀里接过了那几本厚重的教材,动作流畅得没有任何停顿,犹如已经经历过了千百次这样的事。

曹曳燕握着伞柄,冰凉的竹节触感传来。

浓密纤长的睫毛虽有几不可察地颤了下,眉宇间还掠过一丝细微波动,但也就在转瞬之间,便又恢复了那深潭般宁静。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撑开了那把淡青色的油纸伞。

咔哒一声轻响,伞骨张开。

淡青色的伞面如同一朵素雅的青莲,蓦然在炽烈的阳光下撑开一片小小,携带古典韵味的荫蔽。

伞下的空间并不算大,曹曳燕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将自己和身旁的周晓雯一同拢入了这片清凉的阴影之中。

两个女孩的美丽身影在油纸伞下显得格外和谐,一个清冷如月,一个温婉似水。

“哎,该说不说,这伞还真是好看,也很实用。”

周晓雯仰头看了看伞面,笑着称赞一句实话,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神色自若的桑林茂。

落在三人后方的笪光,神情不由一怔。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住那样,死死地钉在了油纸伞下,曹曳燕执伞的纤纤玉手上。

阳光透过淡青色的伞面,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投下朦胧柔和的光晕。

她撑伞的姿态,优雅又美艳,恍若有种与这喧嚣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宛如古画中走出的仕女。

“她撑伞的样子……真好看……”

笪光的嘴唇无声翕动着,喃喃中只发出他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呓语。

带着某种由心滋生而出,近乎莫名病态的痴迷。

脸上的青肿和卑微似乎在这一刻被这种奇异的热度蒸腾掉了。

那双原本充满恐惧和懦弱的小眼睛里,此刻竟燃烧起一种令人心悸且滚烫的火光,笪光痴迷地追随伞下那道绝色身影,完全没有了之前在政教处和路上那种唯唯诺诺、惶恐不安的模样。

烈日似乎灼烧的不只是他的皮肤,还有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

一行人顶着烈日,终于走进了桑林茂推荐的那家小吃店——老地方。

此时已过饭点,下午一点多的小店里显得格外冷清。

只有角落里尚有零星两三个学生模样的人在埋头吃着东西,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旋转,搅动那略显闷热的空气。

桑林茂熟门熟路地领着几人走到靠里那张干净的四方桌旁。

“坐吧,这里凉快点。”

四人分坐四个方向。

桑林茂很自然地坐在了曹曳燕的旁边,周晓雯坐在曹曳燕对面,笪光则有些局促地坐在了桑林茂对面,也是距离自己女神最远的位置。

“老板,点餐!”桑林茂主动扬手招呼。

老板娘拿着菜单过来,桑林茂接过后,很自然地撑起现场主导者的角色,一边翻看一边询问道:“曳燕,还是老样子?晓雯同学想吃点什么?笪光同学呢?有什么忌口吗?”

“我都行。”笪光拘谨说道。

“就点跟燕燕一样的。”周晓雯不假思索看向舍友回答。

“好,那我就…”

而在有来有回的问答之间,桑林茂语气热情而周到,就好像几人真的是关系融洽的好友聚餐。

曹曳燕将收拢好的油纸伞小心地靠放在桌腿旁。

对于桑林茂的询问,她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也表示随意。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了对面的周晓雯。

“晓雯,等下跟我一起回宿舍吗?”

曹曳燕的声音虽然依旧清冷,但对着同寝室的舍友,却似乎终归多了点柔和。

周晓雯立刻接上话头,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道:“嗯,曳燕,你们中午……”

话语里带着关切询问,她的眼神却是飞快地扫过曹曳燕平静无波的脸,又状似无意瞟了眼旁边正在专注报菜名的桑林茂,以及对面那个沉默得有些诡异的胖子笪光。

直觉告诉她,中午肯定有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周晓雯很好奇曹曳燕为什么会和这两个人一起出现在这里吃饭,尤其是那个笪光。

只是,曹曳燕似乎并不想多谈这事,只是简单地打断回应道:“我们在政教处那边,处理点事,耽误了。” 便没再多言。

“你们中午去了政教处?”

闻言大感意外,周晓雯想不明白,她们三个人大中午去政教处干什么?

而坐在桑林茂对面的笪光,听到周晓雯的疑惑后,这尴尬和无所适从的氛围,早让他如坐针毡。

没心思和勇气跟三人搞社交聊天的他,干脆深深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胸口,然后动作有些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那部屏幕有些划痕的旧手机,手指笨拙地滑动着,假装在聚精会神地浏览着网页新闻。

屏幕的光映在他青紫肿胀的脸上,更添几分狼狈和怪异。

然而,笪光那点心思根本没法集中在手机屏幕上,眼角的余光总会时不时偷偷贪婪地瞟向斜对面那个安静丽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擂鼓声。

这时,桑林茂点好了餐,就将菜单还给老板娘。

他放松靠在椅背上,目光有种近乎巡视的意味扫过桌边。

随即,人便敏锐捕捉到了周晓雯眼中未散的困惑——显然,这女生对中午政教处前的惨状,以及此刻四人同桌的诡异组合充满疑问。

桑林茂嘴角勾起一抹好看弧度,当下决定,由自己主动打破沉默,掌控这场小型聚会的叙事权。

“晓雯同学,你是不是还在好奇中午的事?”他的声音随和,一下就打破了此刻短暂的寂静。

没有等周晓雯回答上话,当即便用了种清晰简洁,甚至带有点英雄叙事色彩的语调开始讲述道:“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中午快放学的时候,我和曳燕路过高一(7)班教室外面,听到里面有动静。结果就看到7班的李猛、陶石松,还有那个王彪。”

报起对方名字时,他语气平淡,更像是在念一份名单,“三个人把笪光同学堵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

适时朝对面低着头的笪光抬了抬下巴示意。

“那三个人,在勒索笪光同学所谓的养眼费时,态度极其嚣张。”

桑林茂的语气转变,明显有带了层冷意,“看笪光同学拿不出钱,他们就开始动手打人。王彪那家伙,一拳就打在了笪光同学脸上,下手很重。”

认真描述当时那场景,目光有意扫过笪光脸上残留的青紫,恍若给周晓雯展示遗留证据。

“我看不过去,出声制止时。那个李猛,非但不收敛,反而冲出来质问我,还要再先动手教训人。”

说到这里时候,桑林茂摊了摊手,脸上露出无奈和迫不得已的夸张神情,“没办法,我只能被迫自卫反击了。可能是当时情况太紧急,出手有点没控制好分寸,让李猛和王彪伤得有点过重。”

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狠辣过肩摔和踩断手脚的行为,给归结为是自卫反击和没控制好分寸。

他把重点,巧妙引向了对方的霸凌恶行和随后见义勇为上的联系。

最后总结道:“所以我们几个后来就被贺实老师带到政教处了。副校长也来了,定性很清楚,他们是勒索霸凌,我是正当防卫,虽然防卫可能稍微…嗤……嗯,有点过激了。”

扯这个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不过相对坦荡就是,恍若在说,虽然我有点冲动,但初衷是好的。

周晓雯静静倾听叙事,眼睛是越睁越大,神情从一开始的困惑,逐渐变得专注,最后居然还迸发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明亮光彩。

特别当听到桑林茂描述李猛三人怎么对待那个笪光,尤其是勒索、动手打人,这些字眼时,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而当桑林茂说到被迫自卫反击,李猛和王彪被他伤得有点重时,周晓雯眼中更是闪过近乎快意之色。

“那这么说。”

她话语里有急切和期待,身体微微前倾,“李猛他们三个人,这次十有八九是会被退学吗?”

心在胸腔里欢欣雀跃地鼓动着。

之前那个让她彻夜难眠的阴霾——被李猛堵在杂物教室角落,被迫跪在冰冷地上给他肉棒口交的恶靥,似乎在这一刻被桑林茂的话语彻底扫空了。

报应,这就是报应!

周晓雯几乎要忍不住拍手称快,自己大概率能从这淫乱不堪的牢笼中解脱出来了!

“关于这个。”

桑林茂摇了摇头,很客观分析,“毕竟伤情不轻,对方家长肯定会闹。具体怎么处分,还得看明天家长都来了,副校长他们怎么协调定论。”

他一副深谙成人规则,不轻易下结论的模样。

“嗯。”

沉默静坐的曹曳燕,在桑林茂话音落下时,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发出一声淡淡的鼻音。

这算是她对桑林茂客观分析的认同,也像是在给整个事件暂时画上了个句号。

双眸无波无澜,仿佛听了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哎,你们挪开一下位置。”

就在这时,老板娘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了过来。

食物的香气暂时冲散了话题的凝重。餐盘摆上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正当笪光如释重负地拿起筷子,准备用埋头干饭来掩饰自己此刻的存在感时。

桑林茂的声音再次响起,目标明确地指向了他道:“那个,笪光同学。”

“啊?” 笪光猛地一哆嗦,差点把筷子掉在桌上,有些愕然抬起头,他不解看向对面那个笑容依旧阳光的少年。

“今天中午碰上这事,也算是一种缘分了,对吧?”

桑林茂放下自己的筷子,身体也像之前的周晓雯那样微微前倾,脸上很是真诚道:“你看,要不是他们堵你,我和曳燕也不会碰巧路过,也就没后面这些事了。”

稍稍斟酌了下,语气变得更加热络,好似在提议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继续道:“这样,我们互相留个手机号码吧?以后方便联络。要是明天李猛他们那几个人没被开除,以后还敢找你麻烦,或者学校这边有什么事需要沟通,你随时可以联系我。”

“哈?” 这次发出惊讶声音的是周晓雯。

算是一下就瞪大了眼睛,她看看桑林茂,又看看对面那个满脸青肿,眼神还在躲闪的胖子笪光,心里感觉怪怪的。

真心是觉得桑林茂是不是有社交牛逼症?

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如此激烈的斗殴冲突,现在就能这么丝滑地切入新话题。

主动要求和一个看起来完全不是同个自己世界的人交换联系方式?

这份从容和……掌控力,让周晓雯感到惊奇,甚至隐隐有些佩服。

难怪他能当上新生代表,成绩优异,人品也如此没话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现在又主动关心受害者……

周晓雯心里暗暗想着,美眸落在桑林茂那张棱角分明、此刻带有爽朗笑容的英俊容颜上。

光线稀疏透过窗户,在他发梢跳跃。

有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崇拜和好感的暖流悄然涌上自己心头,让她脸颊微微发烫。

周晓雯当即就决定好了,等回到宿舍时,一定要好好问问曹曳燕。

和桑林茂之间,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如果她不是……那就代表自己是不是……有机会……

“这,这合适吗?” 笪光的声音有浓重的迟疑和难以置信。

握住筷子的手在明显颤抖,眼神不停来回往桑林茂脸庞和面前的饭碗之间游移。

留下联系方式?和桑林茂?

跟这个耀眼得如同初阳,前面像煞神附体般踩断别人手脚的少年当朋友?

“嗐!有什么不合适的?”

桑林茂大手一挥,神态更加洒脱,恍若真就在开导一个自己不开窍的好朋友,“老话不是说的好,相逢即是缘嘛!这一路风景这么多,不多结交几个朋友,岂不是太过寂寥了?”

话语里,那少年人特有的豪气和桑氏人生哲学,就像是在邀请笪光加入某个更为广阔的天地那般。

他怔怔看向桑林茂已经从自己裤袋里拿出手机,准备要记录号码的架势,内心翻江倒海。

那种自惭形秽感几乎要将笪光淹没。

和这样的人,面对面同一桌坐着,自己这种活在阴暗角落里的蛆虫,真的有资格与他做朋友吗?自己配吗?

就在笪光陷入到纠结挣扎,不知该如何回应之际。

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般响起,它巧妙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

曹曳燕放下了手中的水杯,饱满红润的唇瓣轻启,跟沾了晨露的蜜桃那般,声音平静,却有疏离道:“我就不用了。”

视线甚至没有转看笪光一眼,只专注落在自己面前的碗筷上,“手机也没有带在身上。”

这简洁的拒绝,好似给笪光解了围,又像在对方卑微的希望上浇了一盆冰水。

她不需要他的联系方式,甚至不屑于编一个更委婉的理由。

发起人桑林茂对曹曳燕这出声拒绝,好似感到毫不意外。

脸上神情清澈,目光极其自然转向了旁边正偷偷打量人,脸颊微红的周晓雯道:“那,周晓雯同学?”

嘴里明显的询问意味,笑容明朗轻松,继续着礼貌的社交程序,“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以后学习上或者学校里有什么事,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周晓雯心湖被此声激起了层剧烈的涟漪。

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随即像脱缰的野马般在胸腔里狂奔起来。

“好…好…” 脸颊迅速飞上两朵红云,像熟透的蜜桃。

她慌忙低下头,遮掩住失态,手指有些无措地在桌布上绞着,随即才想起也去掏口袋里的手机。

坐在舍友旁边的曹曳燕,将周晓雯这一系列微妙反应尽收眼底。

她端起面前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微凉开水,清澈的眸光深处,辗转过了然。

有叹息,在心底沉沉落下。

他又勾住了一个……

曹曳燕双眸轻轻扫过桑林茂那张带着恰到好处热忱的侧脸,再落回到周晓雯羞涩又难掩兴奋的娇媚容颜上。

从三年前那个午后的教学楼初遇开始,桑林茂似乎就有这种魔力。

人像一颗光芒四射的恒星,在举手投足间,那份阳光、自信,还带点英雄气概的洒脱,总能不经意就轻易俘获到那些靠近他的女孩心神。

她们一个接一个,就像飞蛾扑向烛火那般。

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和桑林茂相知相熟如此之久,尽管心有好感且在意,可曹曳燕却还是要始终与他保持着那份微妙的距离感。

她像只无法停靠的青鸟,能清晰观察到环绕桑林茂的娇艳花海,看着那些女孩眼中的光挑逗被点亮,又快速黯淡。

他的桃花运似乎永远如影随形,热烈而张扬。

可她自己的红鸾星,却如同深埋冰层之下,从未因这颗耀眼的恒星而有过半分悸动。

那份疏离,是她为自己筑起的隔绝冰墙。

周晓雯按捺住雀跃的心情,和桑林茂小心翼翼交换了手机号码。

看见屏幕上那个成功新存入的名字,她感觉像是握住了某个通往奇妙世界的钥匙,心尖都有些被转动摇曳了。

交互完周晓雯,桑林茂视线随即转向了笪光,笑容依旧道:“笪光同学,现在该你了。”

笪光掌握那部旧手机,感受到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禁犹豫。

这短暂的沉默没在饭桌上持续太久,风扇的嗡鸣在推动碗筷轻响。

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混杂了未擦净的药水味。

“我……” 他眼神躲闪,嘴唇嗫嚅。

最终,在桑林茂那看似耐心、实则带了无形压力的注视下,笪光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动作甚是轻微,更有种认命般的沉重。

“好…好吧。” 他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之后便笨拙地解锁手机,在报出了自己的号码后,桑林茂很快地输入,并回拨了一下。

笪光那部旧手机的屏幕亮起,一个陌生的号码闪烁大亮。

在看了一眼后,他并没有存储,只是默默记下,然后迅速按灭了屏幕,就好像那亮光会灼伤自己双目。

交换完成,桑林茂又意有所指地将目光转向周晓雯,再游动到笪光那边,来回明显示意。

周晓雯脸上那点因为得到桑林茂号码而产生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此刻看到他这举动,在愣愣转望向笪光时,眉头下意识地微蹙起来。

她在心里飞快地权衡分析,若真只留了桑林茂一个人的号码,好像显得自己有些太过刻意,且目的性太强了,尤其还是在舍友面前。

不行,不能这样。

“要不,周,周同学,咱们就,就算了吧。”

闻言,周晓雯当即迅速调整了下表情,脸上登时绽开出一个大方得体的笑颜,主动朝笪光说道:“别啊,笪光同学,来,我们也交换一下。都是一个学校的,以后说不定有什么事也能互相帮个忙呢。”

语气相当轻松自然,犹如这提议再正常不过,完美掩饰了自己内心的那点不情愿和社交策略。

“哦,好。” 听到这女生这么说,笪光唯唯诺诺地应和,像个提线木偶。

再次解锁开手机,他和周晓雯完成了号码交换。

这大概是笪光有生以来,除了自己母亲之外,第一次和其他女性交换联系方式。

然而,本人内心却并没有半分少年人该有的激动或羞涩,就好似无从欢喜一般。

这串号码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甚至成了某种负担。

可能是笪光清楚地看到周晓雯眼底深处那抹客套和厌烦,所以就真不会太把这次交换来的号码当回事。

饭菜的香气氤氲,四人终于动筷。

桑林茂主导闲谈话题,专聊些无关痛痒的校园趣事,积极活跃营造愉快氛围。

周晓雯努力配合,不时发出轻笑,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桑林茂。

曹曳燕则吃得很少,偶尔娴静应和一两声,更像是在维持基本客套礼仪。

笪光没想插话,全程就埋头苦吃,就好像眼前的饭菜是自己唯一的救赎。

吃得很快,用咀嚼和吞咽的动作来填满内心那股别扭的不适感。没敢偷偷瞄看任何人,只想专注干饭完后,就尽快逃离这个让自己窒息的地方。

终于,当碗里的食物被扫荡干净,笪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放下了筷子。

他着急起身,动作幅度有些大,带得椅子都发出了声刺耳摩擦。

看到三人目光被吸引了过来,笪光声音急促解释,“我……我吃好了。呃,对了,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胡地找了个借口,他语速快得像是要逃离什么灾难现场似的。

“哦,你这就要走了?” 桑林茂似没察觉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恰到好处的意外。

“嗯,下次,我…我们再聚,再……再见。”

“那好吧,下次见。”

告别完,笪光几乎是逃也似的迈开两腿离开现场,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吃店的门。

等另外三人从老地方这个小吃店出来时,时间已经快到一点半,午后的阳光还是那么灼人。

桑林茂、曹曳燕和周晓雯站在店门口。

“我们也回去准备吧,下午快上课了。”桑林茂看了看腕表,好像刚才的一切插曲都不曾发生过。

曹曳燕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周晓雯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含羞丽眼时不时飘向桑林茂,又迅速收回,手指无意识绞着自己衣角。

三人沉默地走在回校路上,气氛有些呆呆凝滞。

刚进入校门,桑林茂就和她们分开了。

沿着通往女生宿舍区的林荫道没走多远,周晓雯内心的雀跃和按捺不住的疑问就如同沸腾的水泡,再也压制不住。

“燕燕!”

她咬唇停下脚步,声音比较急促,伸手拉住了曹曳燕的纤细手腕。

“嗯?”

曹曳燕停下,侧过头,清冷的眸光落在周晓雯因激动而逐步泛红的脸上,有疑惑。她似乎预感到对方要问什么。

就见舍友拉过她快走几步,避开了主干道,来到路边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

浓密的树荫投下清凉的庇护,阳光透过叶隙洒下细碎的光斑。蝉鸣在头顶聒噪。

“燕燕。”

周晓雯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着曹曳燕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灵动渴求和近乎天真的执着,“你和那个桑林茂…是什么关系呀?”

声音里,带有少女探究秘密的紧张。

“我和他的关系?”

曹曳燕的细眉微蹙了下,似乎对这个直白的问题感到困扰,又像是真的在思考如何定义。

“哎呀,就是。”

周晓雯生怕她装傻或者轻描淡写地敷衍带过,诚恳补充道:“就是,你们是…是那种关系吗?男女朋友的那种关系?”

特意加重了男女朋友四个字,她脸颊愈发熟红,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梧桐树的阴影下,空气似乎静默了那么一会儿。

仍旧只有蝉鸣不知疲倦地嘶叫着。

曹曳燕宁静注视着周晓雯充满期待的脸。

那双清亮的星眸里,明白映照出少女怀春的羞涩与热切,以及对某个确定答案的渴求。

曹曳燕神情淡然,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下,宛如蝶翼掠过冰面,随即,她极其清晰,并没有任何犹豫地摇了摇头。

“不是。”

清冽回答对方,带了种斩钉截铁的疏离冷漠,像在陈述某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我们只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周晓雯已经亮起的眼眸上,“你别误会了,晓雯。”

这简短的否定,犹如天籁之音般在周晓雯耳边炸响。

“喔,这样啊!”

周晓雯的声音刹那拔高调子,脸上绽开出灿烂笑容,之前的种种杂情挥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狂喜。整个人几乎要原地跳起来。

而在舍友无法窥探偷听到的心湖深处,周晓雯那灵魂早已在欢呼雀跃,疯狂地呐喊着,“那就好!太好了!我还有机会!我还有机会!”

桑林茂那张阳光俊朗的帅脸,举手投足的动人英姿,爽朗笑容,以及主动和自己交换号码的亲近感……

这一切被她悄然镀上了层更迷人的光晕。

原本只是朦胧的好感和隐约崇拜,此时就像是被点燃了的野火,熊熊燃烧起来。

一个耀眼到似乎触手可及的机会,就摆在了自己面前。

“呼……”

她努力平复好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做了个深呼吸。

不能让舍友看出自己太过失态。

转眼间,脸上就又恢复回了以往那种常见的温婉神情,仿佛刚才的种种追问表现从未发生。

周晓雯亲昵地重新挽起曹曳燕柔若无骨、触感微凉的手臂,语调轻快地催促道:“走啦走啦!我们赶紧回宿舍把下午要上的课本拿了,就回班级吧!别迟到了!”

“好。”

曹曳燕任由她挽住,淡淡地应了一声。

视线在周晓雯灿烂的笑脸上不经意停留了片刻,眼底深处有一闪而过的恍然和难以言喻的叹息,如同被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无声地沉没,未起半分涟漪。

她顺从地被周晓雯拉着,朝向女生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阳光穿过枝叶,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与此同时,桑林茂选择了另一条通往男生宿舍的小径。

他双手悠闲地插在校服裤兜里,步履散漫,甚至微微晃动了肩膀,嘴里吹着一支不成调却显得格外惬意的小曲。

林间光线落在他挺拔的身影上,能精准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轮廓。

他的心情确实不错。

走到宿舍楼下相对僻静的角落,就停下脚步,桑林茂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

屏幕解锁,指尖在通讯录列表上熟练地滑动。

一连串的名字飞速掠过。

很快,他的指尖停住了。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曹曳燕。

名字后面,也是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桑林茂的嘴角勾起一抹笃定而玩味的笑意,眼神深邃。

难怪刚才在小吃店里,当笪光犹豫、周晓雯惊讶时,他能如此气定神闲,丝毫不慌。

原来是他早就有了。

拇指指腹,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屏幕上那个名字。

阳光反射在屏幕上,有些刺眼,桑林茂却像是能透过这冰冷的屏幕,看到了那个清冷如月的身影。

“曳燕……”

他低声呢喃,声音很轻,唯有自己能听见。

那原本阳光灿烂的笑容里,此刻却悄然沉淀下了抹深沉而执着的暗影,还有种势在必得的灼热。

“还要再熬多久……”

远眺男生宿舍楼所在的方向,眼神好似穿透过墙壁,落到了那个自己无比熟悉,可却始终被隔了层厚实冰墙的女孩身上,“……你才能彻底接受我呢?”

那语气,不是疑问,更像是狩猎者对最终收获的笃定宣言。

他收起手机,脸上的深沉瞬间又被先前明朗的笑容取代,宛如刚才的执着只是错觉。

哼着不成调的歌,桑林茂脚步轻快地走进了男生宿舍楼的大门,身影眨眼消失。

然而,就在他视线无法触及的宿舍楼顶层,某个最偏僻且常年被暴晒炙烤的角落房间,此刻正弥漫满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那是长年累月积攒的汗味和未及时清理的垃圾腐败的酸馊味。

潮湿霉变的墙体上,尽管有糊了层旧报纸,可却还是散发出莫名土腥味。

它们互相纠缠、发酵,形成了种粘稠到几乎能附着在皮肤上的肮脏空气。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走了。”有嫌恶的声音响起。

“喔,好的。”某人漫不经心回应道。

门口,两个同宿舍但不同班的男生,正提着鼓鼓囊囊的行李袋和背包。

他们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的解脱和毫不掩饰的厌烦,就好像多在这房间里待一秒都是折磨。

目光像扫过成堆碍眼的垃圾那样,注视向刚推开房门,这会站在门口的笪光。

“这破地方,谁爱待谁待!”另一个舍友,语气刻薄,临走还要叫嚷句,就像是要把不满全宣泄出来。

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再看笪光一眼,好似要避开某块挡路的臭石头,尽量侧身,几乎是要硬挤着从对方身边擦过。

脚步声带有逃离的轻快,迅速消失在昏暗走廊的尽头。

笪光就那样静默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临时舍友充满恶意的话语,只是拂过耳边的风。

之后,他一脸无所谓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愈发成片狼藉,像是再被洗劫了一遍——尽管被抢夺走的只是那两个人自己的东西。

两张靠窗的上铺已经空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像两张饥饿的嘴巴,愣愣合不上嘴。

属于笪光的那张靠门的下铺,床单皱巴巴的,颜色晦暗,枕头歪在一边。

整个房间唯一留下的财产,似乎就是笪光床下那个塞得满满当当、散发出异味的塑料盆,以及墙角堆积,那显然很久没清理的垃圾。

笪光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走廊里远处可能投来的好奇或同样嫌恶的目光。

那沉闷的关门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清脆得格外突兀。

没有去收拾地上的垃圾,也没有整理床铺。

他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自己那张散发着汗味和旧棉絮气息的床铺前,像极了座轰然倒塌的肉山,直挺挺地重重仰面倒了上去。

劣质的铁架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灰尘被震得微微扬起,在从脏污窗户透进来的昏黄光线里飞舞。

“唉……”

有声长长,像是从肺腑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叹息,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这叹息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认命般的无奈。

明天要请家长了。

这个念头像锈迹斑斑的铁钳,狠狠夹住了笪光本就沉重的心脏。

他的亲生父母?

那对在他去年刚刚升入高一,还没留级时,就迫不及待地撕破脸皮、互相攻讦、最终劳燕分飞的陌生男女?

他们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伴侣,或许现在还有了全新,更值得关注的孩子。

而他笪光呢,不过就是他们失败婚姻留下的,某个需要按月支付生活费,令人尴尬的遗留问题。

每个月,银行卡上会准时多出一笔数额固定、仅够维持最低生存标准的生活费。

除此之外,再无联系。

恍若自己本身就只是个需要定期处理的账单,而不是那种有血有肉、会痛苦和恐惧的儿子。

学校发生了什么?他过得怎么样?

这些问题,大概从未出现在亲生父母新生活的日程表上。

袭来的无力感包裹住了他。

不想去想,不愿去求,但现实像冰冷的潮水,还是要无情地将笪光淹没。

在床上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着斑驳掉灰的墙壁,他像只蜷缩起来躲避伤害的穿山甲。

犹豫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光线都开始暗淡,连已经过了下午上课的时间。

他才像是下定某种必死的决心,动作迟缓地从裤兜里掏出那部旧手机。

屏幕的微光映亮了他肿胀青紫、写满麻木的脸。

手指在通讯录里那个标注为爸的号码上悬停了很久,指尖微微颤抖。

最终,他还是用力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的声音像催命的鼓点。

响了几声,那边很快就传来了个带着明显被打扰到,不耐烦的中年男人声音,问道:“喂?什么事?”

“爸……”

笪光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连自己都觉得厌恶的卑微,“我……我学校这边……有点事……老师……老师让家长明天来一趟……”他语速很快,声音很低,就像是陈述了件与自己无关,并羞于启齿的事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是更加不耐烦,甚至是恼怒的声音叫道:“又惹什么事了?!我明天有重要客户!没空!找你妈去!”

斩钉截铁拒绝了他,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也没问具体到底是什么事。

“可妈她……”笪光试图解释母亲可能也……

“行了行了!烦不烦!让你妈去!就这样!”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在耳边单调地回响。

笪光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硬地侧躺在那里。

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房间重新陷入昏暗。

那冰冷的忙音似乎还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维持住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极了尊刚被石膏凝固住的雕塑。

过了小半会功夫,笪光才极其缓慢,犹如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再次翻过身,重新仰面躺倒,眼神空洞地瞪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块深色、形状不规则的霉斑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像极了块丑陋的伤疤。

周围是蛛网般的细小裂纹。

“唉……”又是一声悠长而空洞的叹息,似比刚才更加绝望。

他摸到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机械地滑动,找到了那个标注为妈的号码。

开始重复上之前同样艰难的过程,拨通,等待,用同样干涩卑微的声音陈述请求。

而电话那头的女声,明显是更加遥远和心不在焉,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小孩的哭闹声。

“明天?明天我要带小宝去打预防针……很重要……学校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吗?你又闯什么祸了?……好了好了,我尽量下午抽空过去看看吧,上午真不行……”

语气里,同样是充满了被打扰的不悦和敷衍。

这一次,笪光连再见都没说,在对方自顾自的唠叨声中,默默按下了挂断键。

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散发汗味的旧床单上,屏幕朝下。

房间里愈发黯淡,笪光睁着空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上那块霉斑。

黑暗中,它仿佛在蠕动,在扩大,似是要将他整个吞噬。

“唉……”第三声叹息,轻得如同呓语,消散在污浊的空气里。

“这种枯燥无味……令人作呕的生活……”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我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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