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王彪像失控的火车头猛扑过来,那架势显然是想仗着体重和蛮力将自己压制缠斗。
桑林茂眼中不由闪过近乎怜悯的冷嘲。
“太天真了。”
他轻叹一声,声音里没有任何慌乱,只是有一种面对拙劣表演的厌倦。
就在王彪即将近身的刹那,桑林茂的身体动如猎豹迅捷地向侧面一闪。
动作幅度不大,却精准地让开了对方冲撞路线,让他势在必得的一扑完全落空。
王彪就见自己眼前一花,不但目标人物眨眼消失,巨大的惯性还带着他继续前冲。
就在他身体失衡,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这空隙,桑林茂的右腿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骤然弹出!
并非随意踢打,而是明显有精准的计算和冷酷的力道,脚背外侧如同铁鞭,狠狠扫向王彪右腿外侧的腓骨上段——那个神经密集且极其脆弱的位置。
咔!
又是一声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的骨裂脆响。
这声音比踩断手腕更闷一些,却带着一种摧毁支撑的绝望感!
“啊——!!!”
王彪爆发出的惨叫比李猛更加凄厉绝望。
那不仅仅是剧痛,更是支撑身体的腿骨在顷刻间就失去了功能作用的巨大伤害。
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椎的软体动物,惨叫着向前扑倒在地,抱着那条诡异扭曲的右腿,在走廊地面上疯狂地翻滚抽搐。
涕泪糊满了整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就跟破风箱般的抽气一样,再也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须臾之间,已经解决了两个。
桑林茂目光转移,好似探照灯那般,缓缓滑向唯一还站着的陶石松。
“你呢?”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就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桑林茂迈开脚步,沉稳而缓慢地朝着已经面无人色的陶石松走去。
运动鞋踏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嗒、嗒、嗒的轻响,每一下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陶石松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我……我……”
陶石松的牙齿在疯狂打颤,上下颌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平日里那份在李猛和王彪身后狐假虎威的狡黠和刻薄早已荡然无存,这会儿,就只剩下最原始的,那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恐惧。
他双腿抖得像狂风中的芦苇,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后背重重撞在走廊那边墙壁上,退无可退。
看到桑林茂逐步逼近,那眼神里的冰冷杀意让他灵魂都战栗起来。
故而当那具高大身影最终彻底笼罩住他时。
陶石松彻底崩溃了。
毫无武力的他,本能带着哭腔尖叫一声,选择紧紧闭上眼,双手高高举起过头顶,做出了个极其狼狈可笑的防护姿态,把人缩成一团,好似这样就能抵御即将到来的风暴。
只是,预想中的拳脚并未落下。
陶石松只感觉到有糙手似乎伸向了自己胸口位置处。
在惊疑不定中,微微睁开了一丝眼缝。
就见桑林茂正微微俯身,两根手指极其随意地夹起他胸前挂着的学生铭牌,凑近看了看,似乎是在确认上面的名字——陶石松。
随后,桑林茂的目光又转向地上还在翻滚哀嚎的李猛和王彪,用同样的动作,瞥看了眼他们被扯歪的铭牌。
做完这一切,桑林茂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些信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就在陶石松稍微松了口气,以为对方确认身份后,或许就此放过他时——
桑林茂的右腿毫无征兆快如闪电地抬起,一记凶狠的侧踹,如同重炮般狠狠印击在了陶石松柔软腹部。
“呃——!”
陶石松只觉得有股无法形容的物体冲撞穿透了自己身体。
五脏六腑被移位挤压绞成了一团。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好似将所有的空气都强行挤出肺部,就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鸣般闷哼不断。
他双手颤巍捂住肚子,身体弓成了煮熟的虾米,膝盖一软,噗通了声重重跪倒在地。
额头抵在地板,身体剧烈地痉挛着,伴随喉咙里发出的断断续续痛苦呜咽,就连哀嚎的力气都被那一脚踹散了。
现在,三个施暴者全部倒地,走廊哀鸿遍野。
李猛强忍着左手腕粉碎般的剧痛和胸腹翻江倒海的难受,勉强抬起头。
老二软绵绵无力下垂,再也没有了之前那般高昂兴致,仰视那如同煞神般站在那里的桑林茂,心里头的屈辱和恐惧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被人彻底踩在脚下的不甘和暴怒。
扭曲的脸上写满了怨毒,李猛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威胁:“小……小子……你……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哦?”
大感意外,桑林茂的目光冰如刀锋,转瞬就钉在了放狠话的李猛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就只有某种仿佛在看垂死挣扎的蝼蚁般的漠然。
咔嘣!
“啊——!!!”
李猛狠话还没说完,嘴里就又发出了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只见桑林茂的右脚,像包公那口断头铡,带着股令人绝望的狠厉,竟是毫不犹豫再次狠狠跺在了李猛那只完好的右脚脚踝上。
这一次的声音更加沉闷和令人牙酸。
那是脚踝关节被硬生生踩碎的声音。
李猛脸上的表情被迫凝固,随即便扭曲到了某种非人的程度。
眼球暴凸,嘴巴大张,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倒气声。
身体更是在剧烈弹动了下后,随即便瘫软不动,只剩嘴里还能时时发出呻吟。
桑林茂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彻底丧失反抗能力的李猛,脸上那抹温和的笑容再次浮现,洁白的牙齿在光线映照下,此刻,却透着股森然的寒意。
他微微俯身,声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礼貌道:“不用等以后再来教训我。”
说着,桑林茂视线缓缓移向对方唯一还完好的左脚,笑容愈发诡异,“我现在,就把你另外一只脚也踩废。这样对称,也省得你以后走路不方便,你觉得呢?”
那语气尽管没变,可配合上了脚下李猛的凄惨模样,和他话中赤裸裸的残酷意图。
“不!不!不要!!”
李猛越听越胆寒,终是把自己残存的最后那点狠劲和尊严消耗殆尽。
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先前那番举动有多荒唐可笑,极度后悔口嗨。
当下像条快要濒死的鱼一样,徒劳扭动身躯挣扎着,他涕泪横流,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求饶,“别踩,求你,别再踩了!”
桑林茂闻言,只是在沉默中,再度挺直了身板。
眼看对方无动于衷,生怕真被置于死地的他,立刻就又搬出了最后的救命手段,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地质问道:“你……你就不怕被老师知道吗?!你这是在霸凌!是犯罪!学校会开除你的!!”
“喔?老师?学校?”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桑林茂微微挑眉,脸上那戏谑的神情不由更加明显了。
他的目光游移过自己脚下如同烂泥的李猛,然后带着玩味,越过了哀嚎的王彪和蜷缩呜咽的陶石松,转投向7班教室后方那个角落里——直到李猛他们都被打趴下了,人却还在蜷缩着,瑟瑟发抖个不停的笪光。
桑林茂收回视线,声音不高,可却能清晰地回荡在这充斥满了痛苦呻吟的走廊里道:“你们三个,刚才在教室里头,勒索、殴打你们那位同班同学的时候……”
他故意加重了同班同学四个字,带着浓重的讽刺,“好像,那会,就没一个人有想起来老师和校规吧?”
话音落下,李猛语塞。
而趁现在几人无话反驳时,桑林茂目光则带有询问意味,径自调皮转向了那一直安静站在他侧后方的曹曳燕。
抱着书本的曹曳燕,杵立那里,自始至终,她的表情都没有任何波澜。
无论是桑林茂干净利落的格斗,骨裂的脆响,还是此刻李猛绝望的哀嚎和求饶,都未能在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激起点点涟漪。
她的眼神平静得不输深潭,仿佛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中午阳光下飘过的几粒细碎尘埃而已。
当和桑林茂的视线巧妙对上时,曹曳燕微微抬起了眼帘。
彼此,四目相对。
他们刚才的恶行,你都看到了,对吧?
就像是看懂了桑林茂眼神里的含义。
星眸在那三个瘫卧地面的施暴者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后。
随即,曹曳燕就以极其轻微地动作,朝向桑林茂那边,点了下头。
是的,我看到了。他们罪有应得。
那点头的幅度很小,就和他投来的眼神一样,仿佛在说,没错,我也看到了,他们罪有应得。
现场令人窒息的静止,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它就被一阵急促厚实的脚步声打破。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高亢又惊怒的声音如同炸雷般从楼梯口传来。
紧接着,那个穿着运动服、身材魁梧健硕的身影——体育老师贺实。
像旋风呼啸而过,直接就冲上了这层楼道来。
显然,楼下或隔壁楼层有残留学生听到上方此起彼伏的惨叫后,慌忙通知了他。
贺实来到事发这层现场,几步就冲到了高一(7)班教室外的走廊区域。
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体育老师一下就倒吸了口冷气,瞳孔骤缩。
平日里秩序井然的教学楼走廊,此刻就像个微型修罗场。
李猛,这个校篮球队里,他颇为看好的主力队员之一,如今像是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左手腕呈现不自然的扭曲角度,右脚脚踝更是开始肿得如同发面馒头,明显已经严重变形,脸上涕泪血污混杂,只有进气多出气少,发出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呻吟。
王彪,抱了条明显骨折且姿势怪异的右腿,蜷缩在墙边,脸上表情因剧痛而不停抽搐,惨叫声尽管很嘶哑,可却刺耳异常。
陶石松,他捂住肚子跪趴在地上,额头死抵在走廊地面伤,身体剧烈地痉挛着,这会儿只能发出压抑得像濒死小兽般的可怜呜咽。
看来桑林茂那一脚的力度,非常深重。
至于现场还站着的两名学生,一个身材挺拔,面容冷峻的桑林茂,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眼前惨状与本人无关;另一个则是现在全校闻名,清丽绝伦的曹曳燕,她就只抱着那几本书,安静地站在这男生侧后方,脸上同样没有丝毫波澜,那双美眸就跟结了冰的湖面似的,没有生气状态。
贺实心下有了点七七八八的判断,目光锐利地扫过7班现在敞开的教室门。
从视线极限处,他发现那班级后方墙角里,看上去似乎还隐约有个穿校服的人影蜷缩成了团。
只是,对方把头死死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这会与走廊的惨烈形成了某种诡异对比。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实的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魁梧的身躯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目光犀利凝成了天眼一般,不停在桑林茂和曹曳燕脸上扫射。
长年工作的经验告诉他,地上三个的伤势绝非意外或互殴造成,下手极其狠辣精准。
而现场唯一站着的这两个人,则嫌疑最大。
桑林茂面对老师如此凌厉的审视,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微微侧过头,他似是很自然地对着身边走近的曹曳燕,开口安排道:“曳燕,我留在这里,跟老师解释一下发生的事。”
停顿了下后,桑林茂目光投看向了教室里那个蜷缩的身影,“你去看看里面那位同学怎么样,他好像也受伤了。”
“嗯。”
曹曳燕淡淡地应了一声,话语轻得如同羽毛落地。
没有去顾忌贺实,也没有再看地上哀嚎的三人,就犹如仅是在接受了个再平常不过的朋友委托。
她抱着书本,步履轻盈而无声,前行片刻便走进了高一(7)班的教室。
踩踏声极轻,走在教室的水泥地面上,几乎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宛如某个没有重量的幽灵。
阳光不时透过窗户,在她身上投下淡淡的光晕,那清冷绝美的侧影,与7班这现在充斥着暴力余韵的空间格格不入。
曹曳燕再次来到了那个瑟缩在黑板报角落里的身影面前。
笪光依旧保持着那副鸵鸟姿势,把头深深埋进臂弯和膝盖构成的堡垒里,肥胖的身躯还在因恐惧而微微颤抖,似是要将自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曹曳燕走到他面前,并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试图想去触碰这个人。
就只是静静地站立着,那无声的注视本身,就带了种冰冷的压力。
时间就像又被热风刮走不少,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沙沙树叶声和走廊里压抑的呻吟作为背景。
终于,曹曳燕在俯视他好几秒后,清冷的声音还是率先打破了死寂,内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就像是简单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你,还要把头埋多久?”
这声音虽然悦耳,但在此时此刻却并不亚于像淬了冰的针,在倏忽之间,它就刺穿了笪光自我封闭的那层壁垒。
肥硕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
埋在臂弯里的头颅,缓慢而沉重地抬了起来。
那张布满泪痕和污渍的肥脸,就这么暴露在曹曳燕的视线下。
肿胀的眼眶,破裂的嘴角,凝固的暗红色血块粘在皮肤上,加之混合灰尘和泪水的沟壑,让这张本就平庸甚至有些丑陋的脸,显得更加狼狈不堪,甚至还带有几分令人作呕的狰狞。
当笪光的视线,裹带了残留的惊恐和深入骨髓的自卑,小心翼翼颤抖地向上抬起时,最终与曹曳燕那俯视下来的清冷眸光交汇时——
那张在昨晚舞台上曾让他灵魂都为之一抖,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此刻在明亮的阳光下,更是如同不染尘埃的玉雕,清丽绝伦,芙蓉出水。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丝毫厌恶,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
耀眼的反差让笪光那颗心脏像是被巨手给狠狠攥住。
那股强烈的自惭形秽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笪光仅贪婪又绝望地多看了那么一眼——仅仅一眼——便就宛如被滚烫的烙铁灼伤般,几乎是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转眼去死死盯着自己被人踩得满是黑印的鞋面,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
他很清楚,自己这副肮脏丑陋的模样,根本不配玷污曹曳燕的视线,更不配长久地注视她。
对此,曹曳燕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笪光那一眼的痴迷与随即的闪避,仿佛都仅是拂过她面颊的一缕微风,未能在自己冰封般的表情上留下任何痕迹。
有的只是微微垂下眼睑,目光落在笪光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看似关心、实则不带任何温度的举动——曹曳燕伸出一只玉手,从自己校服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了半包尚未用完的纸巾。
没有像施舍般丢过去,也没有靠近递给他。
她选择微微俯下身,动作带了种明显又刻意的距离感,将那半包纸巾,轻轻平稳地放在了笪光面前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做完这个动作,她直起身,轻启朱唇,声音依旧是那么清冷平静,却比刚才桑林茂交代给自己的语气,更像指令意味一般道:“等下要去政教处。”
曹曳燕转身背对笪光,“你,也帮忙过来一趟作证。”
语气简洁,没有解释原因,就似是理所当然那样。
听到她这话,笪光身体本能一颤。
他心里明白了。
她需要自己去作证。
去指认李猛他们勒索殴打自己的事实。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走廊里那三个人的惨状,才能帮到那个出手狠厉的桑林茂。
那半包纸巾,不是关怀,是让他整理仪容,以便能体面地出现在政教处,完成他作为受害者和证人的任务。
虽然清楚是这样,但笪光却没有任何屈辱感和被利用的悲哀涌上心头。
他伸出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径直拿起了那半包洁白的纸巾。
没有再抬头,就只对准冰冷的地面,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喉咙里像有发出了一个含糊不清,恍若表示同意的音节。
曹曳燕没有留心去听,对他的任何反应毫不在意。
抱好那几本书,如同来时那样,脚步轻盈地重新走出了教室。
而就在她转身离开,背对他的那一刻,笪光猛地抬起了头。
动作下意识有些慌乱地撕开纸巾包装,抽出几张,然后,胡乱用力地擦拭着自己脸上的血污和泪痕。
纸巾很快被染红揉烂。
尽管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是不会擦得太干净,也擦不掉那有些已经深入骨髓的烙印,可自己终归是要做点什么,让整个人看起来不那么真像是团恶心的垃圾——至少在踏进政教处的那一刻。
为了她交代的任务。
他的清理动作笨拙而急促,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盯视住曹曳燕消失在教室门口的清冷背影。
笪光眼神中复杂到了极点——既有深入骨髓的恐惧,也有难以言喻的自卑,但更深处的,似乎还潜藏有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过的,某种病态般仰望神祇的爱慕感激。
7班教室外,贺实正强压住心里怒火,听桑林茂条理清晰,却又有意忽略而过的某些关键细节的陈述,就比如某些人出手时的狠辣程度等等。
他先是扫过地上还在持续哀嚎的三个学生,又看向教室里正狼狈擦拭干净污秽血迹的笪光,目光最后落在这个叫桑林茂的学生,那张平静得过分,甚至还似有掌控全场节奏感的年轻脸庞上……
政教处那扇沉积老旧的木门被贺实推开,迎面就有股混杂了陈旧文件、消毒水和淡淡汗味的空气扑鼻而来。
中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原本还略显冷清的办公室,眨眼功夫就被桑林茂他们这一行狼狈不堪的人给填满。
现场值班主任是个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姓赵。
他刚放下电话,就看到贺实像押解犯人一样,带了群伤残人士涌进来自己这边。
当赵主任目光扫过手腕脚踝都被扭曲的李猛,和那抱着断腿哀嚎的王彪,以及还在双手捂肚,走路打晃的陶石松时。
他眉头不由自主地拧成了一个死结。
而当视线落在相对完好,却神情各异的桑林茂、曹曳燕以及最后脸上也带伤挂彩的笪光身上时,赵主任脸色更是沉得能滴出水来。
“贺老师!这是……”赵主任的询问裹挟满了惊怒质疑。
“赵主任,这几个学生的情况复杂,不仅涉及勒索、斗殴,可能还有防卫过当。”
贺实言简意赅,声音有条不紊,“事情发生在中午的高一(7)班教室和走廊,这几个。”他指了指李猛三人,“是施暴者兼伤者,这两个。”
随后,又用眼神示意看向桑林茂和曹曳燕,“是目击者和干预者,还有他。”
走到笪光身边,轻拍了下肩膀,“是主要受害者。”
“其实。”在贺实介绍完之后,桑林茂刚要解说一通时,“中午的事情……”
“放屁,赵主任,你可别听他胡说八道!”李猛强忍住钻心剧痛,额头上青筋暴跳。
他竭力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在靠近桑林茂后指着对方,企图混淆视听,嘶声叫嚷着,做无谓挣扎,“我们就是正常同学闹着玩,是他!是这个桑林茂。这个混蛋无缘无故冲进来就打人,下手狠毒,你看他把我们打成什么样了,我们怎么会去勒索笪光呢?!我们几个可都是同班同学啊!”
一番狡辩下来,李猛想将性质恶劣的勒索和欺凌轻描淡写成闹着玩,并把所有罪责都推给桑林茂。
“你给我闭嘴吧!”贺实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听到李猛还敢在这政教处,如此睁眼说瞎话,更是极度无语了。
这位体育老师猛地一把就抓住了李猛那还指着桑林茂的胳膊,很是大力将对方硬生生给重新拽了回来,拉开距离。
“啊——!!”
李猛被贺实这粗暴的动作给牵连到了断腕和粉碎的脚踝,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求饶不止,“贺老师,你轻点啊!我的手!我的脚!”
身体痛得像被抽掉骨头一样软了下去,李猛涕泪横流,再也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只剩下喉咙时断时续发出痛苦呻吟。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高一(7)班教室里,笪光那满脸惨状,如果不是曹曳燕那平静淡漠却极其坚决的佐证肯定,贺实或许真会被李猛这看似委屈的狡辩给迷惑一二。
可此刻,已经知晓了事情起因和全部过程之后,李猛如今的控诉表演在贺实眼里,就真成了拙劣而恶心的小把戏。
“贺老师,赵主任。”
桑林茂的声音适时重新响起,大方打破了李猛惨嚎带来的混乱。
二人就见这少年神情从容,十分准确把握好表现机会,沉稳说道:“事情经过比较复杂,我愿意在这里,把事情当众并完整地说明白,也请在场的其他人帮忙一起作证。”
说完,桑林茂目光游掠过笪光和曹曳燕,最后落在赵主任脸上,态度坦荡。
“那好。”赵主任闻言,神色肃穆,他选择重重拍了下桌子。
事情闹得这么大,必须要彻底搞清楚才行。
想到这,他立刻拿起口袋里的手机电话,拨通了分管德育的副校长的号码。
事情显然超出了他这个值班主任的处理权限。
电话嘟声响起空隙,在通过铭牌上镌刻的各个学生名字班级,大致清楚记住后,赵主任就跑出去和副校长电话谈说这事。
很快,副校长——有个身材微胖、神情威严的中年男人,步履匆匆地赶到了政教处。
看到办公室里现在几名学生这副惨状,尤其是李猛和王彪那明显需要送医的伤势,他的脸色也跟一开始的赵主任那样,变得极其难看。
连忙指挥贺实和赵主任先将伤情最重的李猛和王彪送去校医务室紧急处理,同时也让陶石松和笪光也去简单处理一下皮外伤。
等待几人回来的间隙,副校长分别单独询问了桑林茂和曹曳燕。
桑林茂简单明了地讲述清楚事情的经过,他和曹曳燕怎么在走廊听到异常,又怎么发现李猛三人围堵勒索并殴打笪光,接着,自己因为出言制止反被李猛攻击,以及如何被迫自卫的过程。
虽然他刻意弱化了自己出手的狠辣程度,还强调了是对方主动攻击,己方才不得已这样,并将重点放在了勒索,这一恶劣行为上。
但副校长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会猜不到真实对打情况,只是碍于这种现状,他也不好当场挑明出来,到时候事情难以收场,就真的麻烦了。
而曹曳燕的陈述则极其简洁、冷硬,就像是在背诵课文一般,“我听到东西重击声音和有人惨叫。桑林茂同学就和我过去查看。我们看到李猛、王彪、陶石松在教室后方围堵笪光同学。李猛向笪光索要养眼费,笪光同学拒绝,王彪便动手殴打笪光同学面部。”
“哦。”副校长神色凝重继续听着。
“桑林茂同学出言制止。李猛质问桑林茂同学与我的关系,并率先攻击桑林茂同学。桑林茂同学被迫反击。整个过程,笪光同学是受害者。”
她的证词不带任何情绪色彩,却字字如铁,牢牢钉死了李猛三人的罪行。
并且讲述到现在,自始至终,曹曳燕也没有去看笪光一眼,仿佛对方仅是变成了符号化的受害者A。
笪光在被校医简单处理了下脸上的伤口后,就重新回到政教处几人这边。
他脸上的血迹被擦去,露出了青紫肿胀的皮肤,破裂的嘴角涂着红药水,显得更加狼狈。
面对副校长紧随而来的询问,笪光低着头,声音虽然细若蚊蝇,还带有浓重的颤抖和恐惧,但最终还是磕磕绊绊地证实了曹曳燕和桑林茂的说法。
李猛三人长期向他勒索所谓的养眼费,今天中午更是将他堵在教室威胁要提高多增收费用,不从就殴打……
“是谁先动的手?”
当被副校长问到桑林茂出手的过程时,笪光稍微犹豫,看了眼曹曳燕那双冷眸,这才收回视线道:“他们……是他们先打桑同学的……而桑同学……为了帮我……”
他的证词虽然嗫嚅含糊,但在关键点上,却恰好与曹曳燕先前的叙述形成了合理印证。
其后也回来政教处的陶石松,在众人逼问实情的压力下,出于顾虑自己学业前途,心理防线早已崩溃。
他在面对副校长的最终威严询问,不敢再狡辩下去,脸色惨白地承认了参与勒索和围堵的事实,并亲口证实了是王彪先动手打了笪光,也是李猛先攻击了桑林茂。
陶石松试图将责任尽可能推到李猛和王彪身上,把自己描述成只是一个无奈被胁迫的可怜从犯。
当李猛和王彪在校医务室被紧急处理完后,被通知过来学校的大人,也匆匆赶到了政教处。
两人家长在政教处看到儿子们的那一副惨状,几乎当场就要炸锅。
副校长和贺实在费劲勉强安抚住两方情绪异常激动的家长后,让人先把自己家里的孩子带回去进行进一步治疗。
等把人全送走了以后,他这才结合之前所有学生证词和现场情况,对还留在政教处的几人说出自己的决断。
“事情可以明确定性了。”
副校长沉声开口,声音在压抑的政教处里回荡,“高一(7)班李猛、王彪、陶石松三人,长期对同班同学笪光实施勒索、恐吓,并在今日中午对其进行围堵殴打,性质极其恶劣,严重违反校规校纪。桑林茂同学路见不平,出言制止,反遭李猛攻击,其行为属于正当防卫。”
讲到这,他话锋一转,严厉的目光投向桑林茂,“但是,桑林茂同学,你在防卫过程中,出手过重,造成李猛、王彪二人严重身体伤害,这已经算是超出了必要防卫的限度,学校方面必须严肃处理。”
所以,他最终所做出的决定是,李猛、王彪、陶石松三人,鉴于前两人伤势严重到需住院治疗,陶石松也算是有伤在身,于是决定,明天上午九点,请那三位的家长务必到校。
学校届时将根据六中实际校规,结合其恶劣行径及伤情,同家长商议最终的处分决定。
同时,必须就勒索行为向笪光同学及其家长正式道歉,并赔偿相关损失,包括医疗费和长期以来所谓的养眼费。
笪光作为主要受害者,副校长让他明天把家长一同叫过来到学校。
双方需要深入交流下情况,并处理相关后续赔偿事宜。
而桑林茂虽属正当防卫,但防卫过当,造成严重后果。
明天也请家长到校一趟,他会和家长沟通,明确事件性质,并对种种过激行为进行必要的批评教育。
是否需承担部分医疗费用或其他责任,那就需要看具体情况及对方家长态度而定。
至于曹曳燕,她作为重要目击证人,仅是提供了关键证词。副校长也就没有让她的家长也过来学校,毕竟,这女生全程都没有参与过。
这个决定,显然是经过权衡各方压力和现实情况,尤其是在李猛、王彪有重伤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
既要严惩霸凌学生,又要对防卫过当有个交代,好以平息对方家长的怒火。
桑林茂听完副校长的讲述,脸上没有任何意外表情,依旧是那么从容平静,甚至他还对校领导微微颔首道:“好的,校长,我会通知我父亲明天准时到校。”
那语气里,仿佛只是接受到了某个极其普通的会议通知而已。
笪光则是身体一颤,把头埋得更低了。让他的家长过来学校……
曹曳燕安静站在一旁,当副校长宣布她无需请家长到场时,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流转落到窗外刺眼的阳光上时,清冷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有些透明。
事情告一段落,几人随后全都走出了政教处,此刻的阳光炽烈如常,丝毫不见温度下降半分。
贺实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先一步跟几个学生分开。
桑林茂走在最前,身影挺拔。
曹曳燕还抱着书本,步履灵动地跟在对方身侧半步之后,两人之间似乎形成了种无言的默契。
笪光则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远远地落在最后,每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上。
脸上的伤口在烈烈阳光下被烧得隐隐作痛,但更多的是心底那无法言说的担忧。
走出政教处那栋压抑的办公楼,炽烈的阳光肆意倾泻下来,席卷上灼热覆盖,登时就驱散走室内残留三人身体里的凉爽气息。
“呼……”
桑林茂站在青石台阶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好似要将胸腔里积压的那股浊气全部吐尽。
他活动了下自己的脖颈,发出轻微咔哒声,脸上那种在政教处时,刻意维持的沉稳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种近乎慵懒松弛和潇洒悠闲。
侧过身,两眼看向旁边那位怀抱书本,此时正安静得如同玉雕的曹曳燕,桑林茂语气分外惬意地问道:“曳燕,你说我这见义勇为,是不是做得有点……太过火了?”
阳光有些刺眼,曹曳燕微微眯起了那双清冷星眸。
面对桑林茂那有些几分自得和试探的询问,她只是目光平静扫过对方那张扬面容,惜字如金地开口。
声音在燥热的空气里流淌,没有温度,没有波澜,清澈得可以说时幽谷深潭最底层的冰水,“你现在做完之后,再说这个有意义吗?”
这句话像尾后蜂针,它巧妙戳破了桑林茂那点松弛的泡沫。
桑林茂脸上表情为之一滞,随即就有些尴尬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被老师点醒的学生,很是虚心地接受了这简洁的批评。
“咳…说得也是,事情都做完了。”
耸了耸肩,试图用点其他闲聊话题,赶紧化解开这会儿的那点微妙尴尬,他目光随意扫过空旷的校园小径。
凑巧这时,桑林茂眼角余光刚好捕捉到了那个落在他们身后几米远的身影——笪光。
对方正慢吞吞挪动脚步,微微佝偻身躯,头好似是习惯了低垂,又或者地上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看他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而迟缓,像极了头被驱赶走向未知屠宰场的牲口。
中午阳光将笪光孤零零的影子拉得不长不短,更添几分凄凉。
见此,桑林茂眼神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随即恢复成先前那种随性笑容。
他脚步一转,竟是主动朝落在后面的笪光快步走了过去。
“喂!笪…笪光同学?”
桑林茂的叫喊不算特别大,可却也足以让正低头走路的笪光猛地一震,对方像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
“嗯?”
那张青紫肿胀,还涂了红药水的脸暴露在阳光下,显得很是狼狈不堪,特别一双小眼睛里,此时充满了茫然和未褪的疑虑。
桑林茂在他面前站定,高大身影所投下的阴影暂时遮住了笪光脸上的伤。
他用某种近乎自来熟的关切,向笪光问道:“你中午被他们堵在7班墙角那边,应该也还没吃过午饭吧,这会饿不饿?”
“我…我…” 笪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问懵了,舌头打结。
下意识间,便结巴回答道:“我宿舍…还有几桶泡面,可以…” 他以为对方只是随口问问,或者顶多是提醒自己赶紧去吃饭。
“什么?你大中午就吃那玩意儿?”桑林茂没等他说完,就一脸嫌弃地打断了笪光,语气里有那种何不食肉糜的惊讶。
似是觉得笪光这回答简直不可思议,随即就转过头,他朝向依旧站在原地,静默等待的曹曳燕,提高了声音喊道:“曳燕,现在都快一点了,咱们三个干脆一起去校门口吃吧,我知道有家店还不错!”
“啊?去校门口?”
笪光瞬间瞪大了眼睛,那股震惊甚至压过了自己脸上的疼痛。
他怀疑是自己幻听了,桑林茂…这个刚刚像煞神般踩断李猛手腕脚踝、此刻却阳光灿烂的少年…居然邀请他…一起去吃饭?!
而且…是和曹曳燕一起?!
目光难以置信猛地越过了桑林茂的肩膀,笪光两眼直直地投望向不远处那个清冷绝尘的身影。
此刻闷热的阳光在她周身镀上了层淡淡的光晕,几缕被微风拂起的鬓发丝滑柔顺,散乱贴在曹曳燕白皙的颈侧。
笪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有惶恐、有激动,更有某种近乎奇异的,亵渎神灵般的战栗感正交织在自己脑海里,几乎快要窒息。
空气被凝固了小一会。
曹曳燕这才终于有了点动作。
只见她微微侧过脸,极其自然地抬起纤细的白晶玉指,将那几缕被风吹到颊边的散发轻轻梳拢至小巧的耳后。
动作优雅而随意,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她的视线似乎扫过了笪光那张写满惊愕和卑微渴望的脸,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与厌恶,独留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而就在笪光的心快要沉入谷底时,她却红唇轻启,吐出一个清晰而平淡的字。
“好。”
声音如冰泉叮咚,却也像是一道惊雷,在笪光那片混沌世界里轰然炸响。
答应了?!
她居然答应了?!
这份冲击让笪光不由恍然僵在原地,大脑空白一片,只有那声好字,还在自己耳边嗡嗡回响。
“嘿嘿,那咱们走吧,笪光同学,快跟上来哈!”
过后,他看到桑林茂满意咧嘴开笑,转身招呼自己跟上;再转望向曹曳燕那边,发现女神已经调转步伐朝校门方向行走,好似刚才的决定,就跟去喝一杯水般寻常。
“喔,喔。”
笪光先是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可能还残留的污渍和药水痕迹,又慌乱扯了下自己皱巴巴,沾染灰尘的校服衣领,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是一团墙角垃圾。
自我感觉可以了,这才迈开双腿,今天第一次努力加快脚步,试图跟上前面那两个人的步伐。
没敢靠得太近,始终保持着一段卑微而惶恐的距离,生怕因自己莽撞介入,从而破坏掉了前面那两人的美好氛围。
校园里蝉鸣聒噪不断,三个人以一种极其怪异荒诞的组合形式,就这样朝向校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