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
顶层的楼道烟雾弥漫,付继安所领导的少年暴力团体极荆会长期占据于此处。干部们聚集在狭小的楼道内抽烟,周遭的学生们只得畏惧地离去。
起先教师们将通往天台的门锁住,以防学生聚集,但这帮不良少年不是将口香糖或者牙签堵住锁眼,就是干脆开锁,久而久之学校就没有在意天台了。
叶深流推开门,呛人的烟雾让他咳嗽了一下。
“大哥来了,快点把烟灭掉。”
极荆会会长付继安狠狠碾灭了地上的烟头,不一脸不悦,“知道了!”
叶深流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在这里烧冥币。”
叶深流,极荆会里会长,绝对权力的支配者。
作为学生会会长的他,利用工作之便,搜集了不利于别人的资讯与他人的弱点,将其化为操控的手段。
在前任boss被送入少管所后,初中的他便接管了极荆会,凌驾一切的权力感让他为之着迷。
上台后,他与黑道组织青合会建立了友好关系,极荆会由校内不良少年们、校外辍学小混混们所组成的过家家酒小团体发展成了真正的黑道组织。
近几年,叶深流利用极荆会恶整了不少得罪阻碍他的人,在事成之后,装模作样花言巧语,就连被害者也未曾怀疑过他。
他随意问:“清场了么?”
“清了,我们一直在这里,没有人敢上来。”
叶深流见干部们都已到齐,便开始召开极荆会的作战会议,在持续10分钟的研讨中,他心不在焉,想着上周的事。
最近,原一在放学路上总会去一家咖啡馆,兼职的女招待是附近的女高中生。
原一见到少女时怀念眷恋的目光,与她羞红的脸,揭示着这两人会搞在一起的未来。
叶深流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更让他不爽的是:往常眼睛没有焦距、也基本懒得看人的原一,却罕见地注视着少女。
少女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热情的笑颜,但身世却凄凄惨惨,母亲是犯了毒瘾的陪酒女。
畸零人往往会激发女人的母性。而少女与原一同样是恰逢不幸的年轻人,共同点就是他们手上的纱布。
那日黄昏,在公园前偶然相逢的两人,如同放学共同回家的情侣,进行着无趣的对话,叶深流用隐藏在原一书包金属件内的窃听器,偷听到了一切。
“你的手!怎么了?你在自残吗?”
少女的惊呼声清晰传递进监听耳机中,可见两人距离有多接近。
“其实我也有哦。”少女似乎挽起了袖子,“只有伤害自己,我们才能活下去吧。”她发出自嘲般的笑声:“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啊。”
“是么?”
“伤口裸露在外面会感染的,我给你包扎吧。”拉链拉开的撕拉声。
原一问:“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我呐,在学校经常被欺负,像是鞋子被放上钉子,午餐里有美工刀片,一不留神就会中招呢。啊,对了,我长得很像你的熟人么?第一次你见到我时很迷惑的样子。”
在叶深流看到少女的瞬间,也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违和感,但心爱之物被抢走的恼怒,让他并没有多想。
“她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女性。”从声音来看,原一显然很困惑。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我当然知道她是女性。你们已经分离了很久么?”
“是的。”
“为什么会分开呢?”
“……忘记了,抱歉,我并非是在找借口,而是失忆了。”
“啊,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那个小学生一直没有抓到吗?”
“嗯。”
制服鞋踩在石板之上,发出清脆的踢踏声。
随后是长久的沉默,直到少女的叹息声打破了僵局刚才两人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无法亲眼目睹现场,让叶深流越发烦躁。
少女问:“为什么?”
“抱歉……不要靠近我比较好……接近我的人,会遇到不幸。”
霎那间,叶深流反应过来,那清脆的踢踏声正是踮起脚尖后鞋跟落地的声音。
意识到少女做了什么后,他嘴角勾起冷笑。
起初,皮相不错的原一也有喜欢他的女性和友人,他不过略施手段,便将这些人赶走了。
让对方彻底孤立无援,无依无靠,是他一贯的策略。他只是在玩,但心底莫名的妒意与恨意就连他也无从解释。
两人间的对话仍在持续。
少女问:“你,其实是怕被伤害,被抛弃吧?”
“即使是温柔的触碰,没有皮肤的生物都难以承受。”
“我们或许都未曾被人温柔以待过。但是……总会有美好的体验。触碰别人、被别人触碰,双方彼此依靠。”
原一似乎在斟酌语言:“有人依靠很好……但外界所赐予的美好就像空中楼阁般摇摇欲坠……”
“我不会勉强你的。”
短暂的沉默后,原一开口:“谢谢。”
“那么我先走了,但是我会一直等着你哦。原一。”真正让叶深流起了整人心正是这句话,与原一失魂落魄的举止。
付继安是个色鬼。真正的下半身动物,即使是母猪,这家伙都能操吧。
“附近咖啡店那个兼职打工的女招待,很漂亮。”叶深流微笑,他的眼睛并没有笑。
“哦!我们上次去过!那个制服真的可爱!”
付继安眼睛亮了:“胸部大吗?是处女吧?”
“挺大,货真价实的处女。那个女孩子老妈是有毒瘾的陪酒女吧,也不知道生父是谁。”末了,叶深流补充道:“她和原一关系很好。”
周围的小弟们立刻帮腔:“那今天放学,我们把那个少女抓起来,让她和原一来个情人相会。”
叶深流嘱咐:“那家伙今天黄昏时会去,女孩子的母亲在本家店铺下陪酒。”
付继安兴奋起来,手舞足蹈。
这个傲慢自大的白痴,只不过给他三分脸色,他就试图骑到我头上。叶深流饶有趣味,盯着付继安。
虽然是个白痴,但用来干脏活很合适。
在极荆会二代目进入少管所后,重要骨干也因牵连被拔除,为了清白无暇的前途,叶深流决定隐藏在幕后,便扶持了付继安上台,倘若已方势力遭到大规模打击时,这白痴随时可以牺牲和替换的。
正是为了要狗咬人,才养狗。
因为不会弄脏自己的手。
所有人都是我的狗。
叶深流脸上是完美无瑕的笑容。
午休时需处理学生会事务,想到黄昏后的惨剧,叶深流不禁雀跃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白御撕开红茶袋,声音平稳,听不出多少情绪:“会长今天心情看起来很好,是有什么喜事吗?”
白御,学生会副会长。
叶深流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与这位共事已久的副会长相处,他向来秉持着谨慎的距离感,深知与对方建立某种联系或许利大于弊,但这绝非易事。
白御将烧好的水倒入茶杯中,红茶随着开水的注入,在水面上漂浮。
“会长,请。”他将茶杯轻轻推过桌面。
“谢谢。”叶深流含笑接过:“指尖轻触温热的杯壁,晚上约了家人聚餐。许久没在外面用饭了,是有些期待。”他啜饮一小口,香气氤氲开来,浓郁而温暖。
“会长真是孩子气啊。”
尽管不爽,但叶深流面不改色:“我并不孩子气哦,我在网上经常被认为是中年人。”
“说起孩子啊,小孩子常常一脸无辜做一些很残忍的事情,比如用草秆将蜻蜓穿成肉串,将鼠妇放入榨汁机里榨成肉泥,我小时候失手玩死过家中饲养的兔子。尽管,那并非我的本意。”白御将热水倒入了茶杯中。
“大概是小孩子太过于天真无知,并不懂生命的宝贵。大家年纪大了之后都会变得更有人情味。你不用对此内疚,所有人都有着年少无知的时候。”叶深流秀气的手握起茶杯,饮下一口红茶。
没有善恶观念的小孩才更接近人的本性,道德只是后天被教化从而习得。叶深流如此想,但他永远不会说出真实想法。
“今天上学时,我偶然见到本校的高一学生被勒索钱财,我简单询问了一下,是校内不良团伙所为。老师们却视若无物,假如学生会不赶快行动起来,会影响新生们的入学率。”
“英雄所见略同,我会和老师们汇报一下,之后在学校里加强安全教育。”
“会长明明有能力改变校内的状况吧?”
“副会长是不满吗?”
白御端起自己的茶杯,升腾的雾气瞬间爬满了他的眼镜镜片,模糊了眼神,只余下一片不可捉摸的朦胧。
“没有。”他声音透过雾气传来,听不出波澜。
“我也是有苦衷的。”叶深流叹了口气,换上几分无奈,“家父入学时就告诫过,谨言慎行,莫要节外生枝。考上顶尖大学是第一要务,学业已经占去我绝大部分精力。学生的本分,说到底还是读书,不是吗?”他将责任与界限温和地推回。
白御未置可否。
沉默笼罩了两人,只有翻动文件或敲击键盘的细碎声响。
过了许久,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打破了寂静:“会长的梦想,是什么?”
“我大概会进入大学学习法律吧,我想用法律来维护公正,对弱势群体进行法律援助。”
“会长认为我国废除死刑是否是正确的?”
“就我个人拙见,死刑的首要目的,或许并非单纯为了震慑犯罪、它更像是……维持社会秩序和管理成本最低效的一种工具,最终服务于更高的统治需求,同时契合民众的正义期待。”
“这么说,会长是赞成废除死刑了?”
叶深流巧妙地将自己摘出来,不站立场,“法学家们至今争论不休的难题,我们这些尚未涉世的学生,又怎能轻易断言?”
在无法揣测他人态度情况下,表态是危险的。叶深流也不想因为无聊的话题而与人辩论。
“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叶深流随口敷衍:“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实现梦想于你而言,就如囊中取物。”
白御抬起头,“我的梦想是清道夫。”
中二病?
叶深流有点无语,但他懒得追问清道夫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