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已然成为藤原家主的雪代遥,仍依稀记得紫夫人当日的话语,只是印象已模糊不清,宛若一场古老的舞台剧。
其余人统统退场,唯有一束灯光聚焦在两人身上——一个在说,一个在听。
“你母亲在临死前,应该对你说过类似‘要坚强’的话。”
“她确实说过。”
紫夫人伸出青葱玉指,轻轻理了理他的头发,“现在你却对我说,若不让你离开,你就打算随她而去——你以为这样便对得起她了?”
雪代遥低下头,轻声道:“您不让我离开,我也只好如此了。”
“那这又有什么意义?”紫夫人轻轻将他挪开,两人同坐一张椅上。
她弯下腰,以一种仰视的姿态望向他,“你母亲可曾亲口对你说过要你当个普通人?若我猜得不错,‘让你做个普通人’这种话,是她对藤原雪纯说的。”
雪代遥怔了怔,仔细回想,母亲确实未曾对他提过此话。对他唯一的嘱托,便是要他坚强。
“您怎么知道?”他忍不住追问。当时病房中仅有三人,而雪纯绝无可能泄密。
“不要用‘您’这个字眼。”紫夫人天然的一段风韵全聚在眉梢,她眉头翩翩一挑,以教导的口吻说道:“家人之间用‘您’字,是件很失礼的事。”
“抱歉……”雪代遥被她的气势所慑,仿佛自己当真做了极失礼的事。
紫夫人平静地注视着他,那份惊心动魄的美貌令人无从招架,周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尊贵气质。
雪代遥忽觉连说“抱歉”都成了失礼之举。他正欲转移话题,却听紫夫人已然开口:“你真以为,她希望你做个普通人?”
“您……”雪代遥瞥见紫夫人挑眉的细微动作,立即改口,“……这话是什么意思?”
紫夫人笑了,那笑容比厅堂之上的水晶灯更夺目耀眼,“你母亲可不是个单纯的蠢女人。”实际雪代巴就是个蠢得不能再蠢的女人,所以就连她的遗言也成了紫夫人攻心的计谋。
她用捕捉到的信息向自己期望的方向蛊惑,笑声如碎玉敲冰,“她是想报复我,才将你留在我身边,认为你能伤到我。”
雪代遥无法理解紫夫人的思维,也难以想象母亲有此等心机。
无论真假,他只觉一切皆无意义。
“我母亲已经死了。”他说,“我们为何不能中止这一切?”
紫夫人凝视着雪代遥清澈的眼眸,一瞬间静默下来。
但这份“遗产”给她的惊喜却越来越大——这孩子展现出的特质远超预期。
事态愈是不可预测,她便愈觉得从未如此鲜活,内心深处对这个特别的孩子生出一种近乎贪婪的欣赏,愈发想要将他牢牢握在手中。
“你母亲没有看错你,或许你真能伤到我。”紫夫人说完,却见他以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夫人,可有人说过您很可怜?”
紫夫人的心狠狠一颤,仿佛被这句话刺中了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她内心的空洞在男孩眼里已无所遁形。
但她反而笑得更艳,宛若盛放的罂粟,美得令人窒息。
“雪代遥,你所期望的普通人生活是怎样的?”
雪代遥思忖片刻,道:“有父亲疼爱,有母亲关怀,有书可读,有饭可吃。”
“光是前一样我便满足不了你。”紫夫人轻笑,指尖爱怜地抚过他的发顶,感受着少年独有的柔软,“你可知真正的普通人是什么模样?若藤原雪纯未曾出现,你过的才是真正普通人的日子:连母亲都无法安葬,连温饱都成问题。”
“普通人的生活尽是忧愁与挣扎。”
紫夫人望着雪代遥平静中略带忧郁的神情,明白这孩子早已深思过这一切。
他这份超越年龄的透彻,让她心中那份想要拥有、想要雕琢的欲望更加强烈。
“雪纯是个大小姐,她以为普通人的生活,便是无需背负家族责任,在外潇洒自在,毫无烦恼。”
紫夫人嫣然一笑,美目流盼:“连我也曾向往过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呢。”
“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吧。”紫夫人轻抚雪代遥的脸庞,指尖流连于那细腻的肌肤,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你对我说你想过普通人的生活?那我倒要问你,你若不愿承认是藤原家子嗣,藤原家凭什么助你?恐怕你独自在外连生存都……呵,对了,凭你这副相貌,会有很多人愿意收留你,但那与留在这里有什么区别?”说到此处,她笑得愈发艳丽,却掩不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寂寥,以及更深处的、渴望将这个特别的孩子纳入羽翼之下的占有欲。
雪代遥听罢这番话,未生丝毫怒气,只觉羞愧难当——因为她字字句句,皆是事实。
紫夫人说:“你母亲想让你当‘普通人’,但没有权力,你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她目光明亮的就像黑夜远方的灯塔,雪代遥的心就像海波汹涌之下的一叶扁舟。他低下头,小心翼翼的问:“那我现在有选择的权利吗?”
“你是个特别的小家伙,”紫夫人低声说,语气中带着欣赏,“我给你这个机会,只有一次。”她靠得更近,气息拂过他的耳廓,“要么你选择离开,藤原家让你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要么选择留下,我可以保留你的姓氏,过程会很艰难,来赌赌看,你能不能得到……整个藤原家。”
紫夫人再没有之前那股睥睨的气魄,而是将身子轻轻靠在雪代遥身侧,在他耳边低语,那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依赖的意味:“你觉得我可怜,那你来拯救我啊。”
雪代遥的心被狠狠触动,紫夫人的脸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好似梦中的人物渐行渐远。
他说:“好。”
紫夫人欣然而笑,那笑容里充满了得到心仪之物的满足。
她慢慢从座位上站起,肌肤仿佛重新被注入了活力,和服上的蝴蝶也随之活转过来,翩翩起舞。
她扶起雪代遥,对所有人宣布,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从此以后,雪代遥就是藤原家的少爷,也是我的儿子。”
“他不必改姓藤原,就姓雪代。”
紫夫人从未想过,一个无能废柴和一个恋爱脑,生出来的孩子会如此优秀,这份“遗产”会带给自己这么大的惊喜,所以她愿意为此做出必要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