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里的热水被薰衣草浴盐染成浅紫色,浴室里也因此弥漫着紫色花束的香气。
将身体全部浸入热水中时,手机屏幕在水雾中亮起幽蓝的消息提示光:是梁水叶发来的“老师晚安。”。
在我做出一起打游戏的邀请后,她的表情立刻活泼起来。
她问起我如何得知这款冷门游戏,现在打到了什么段位,我只能略带尴尬地告诉她,自己只是在“机缘巧合”下相中了这款游戏,现在的段位是刚通关新手教程,然后那天“偶然”点进她的空间,看到了这款游戏的截图,于是才萌生出邀请她一起打游戏的想法。
她似乎并没有联想到,面前的这个奇怪的女教师是因为看了她的空间才入坑这款游戏——除了我以外,应该也不会再有这么奇怪的老师——所以,晚自习的时段里,她通过QQ向我聊起了这个游戏的攻略。
而当我问她是不是又翘了晚自习的时候,她回复道:
“反正又没人查。”
我从水中坐起,湿漉漉的手指在瓷砖上划出蜿蜒的水痕。
镜中倒映的二十六岁女教师眼圈发青,锁骨处残留着刚才喝咖啡时留下的褐色污渍,本该在今晚批完的作业却还堆放在书桌上,暗示着这杯咖啡仅被用于清醒地“不务正业”。
游戏虽说还算有趣,但如果我是那种为了打游戏而不去工作的人,我大概也考不到教师资格证吧……
“但‘为了明天能和梁水叶一起打游戏’就可以。”我对着镜中的自己做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老师,晚上几点连麦?”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前,她才发来这条消息。
——对哦,这是手机游戏,“一起打牌”并不等同于“坐在一起打牌”。
我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脑海中闪过了她在家里只穿着一条内裤的画面,回过神来时,输入框里已经写下了“去你家可以吗”六个字,而拇指已经悬在了发送键上。
但这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我向内心的欲望解释道:那个家承载了她许多不好的回忆,而且,她现在沉迷游戏不一定是因为她喜欢游戏,她有可能只是在借此逃离她的现实生活。
所以,去她家玩游戏反而可能徒增伤感。
如果是想增进她对我的好感的话,为什么不给她“送点钱”呢?
“去我常去的一家咖啡馆玩吧。下课我带你去。”
电梯无声攀升,玻璃外的城市正被揉进一罐黏稠的蜂蜜里。
梁水叶的指尖无意识地抵着玻璃,在透明屏障上洇开一小片雾气,而霓虹灯牌正从她瞳孔深处次第亮起。
橙黄的吊灯为这间坐落于写字楼顶的咖啡馆投下了安逸的暖光。
领着她来的路上,她一直努力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却还是在看到菜单上69一杯的美式咖啡时破了功。
“有别的……么?”她捏紧书包肩带,小声地问。
“不喜欢喝咖啡是吗?”我装作曲解了她的意思,帮她把菜单翻到果汁的那一页:“果汁喝不喝?”
“那个……我喝水就行了……”
“都不喜欢是吗?那我们换家店吧。”
“不是。”她终于愿意道出实情:“只是我担心…有点太让老师破费了。”
“没事。这家虽然有点贵,做的还是不错的。”
——这完全是我胡诌的。
在我看来,实际付款超过二十块钱的咖啡就已经是智商税了。
这家其实是我刚才特地搜索的价钱偏贵的咖啡馆,我实际上也是第一次来。
“何况我也是刚入坑这个游戏,今晚还指望你能多带带我呢~”
这句话似乎说服了她,她紧绷的表情终于舒缓下来:“那,我和老师点一样的吧。”
“那,”我叫来服务生:“两杯拿铁,两份柠檬慕斯蛋糕。咖啡拉花的话,你能麻烦咖啡师搜索一下……”
“——哎呀,沐老师?”
最里侧的位置突然传出安荷茂的声音。
安荷茂端起她桌上的慕斯蛋糕,坐到我与梁水叶旁边的桌前。
我注意到,她的这块蛋糕上堆满了各种水果的切片,与我之前在菜单上看到的蛋糕的示意图都不一样。
应该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她解释道:“这边的一名店员是我的……”她在考虑用于描述人际关系的词时停顿了一会,视线也随之移向吧台的某个人身上,“熟人吧。这是他们之后打算推出的新品,所以喊我来试吃一下。”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在吧台旁正在晃雪克杯的一名和我年纪相仿的女性,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折射出银色的光泽。
“那还真是挺巧的……”
作为在课下拉着自己的学生来这种高档咖啡馆打游戏的奇怪女老师,我只能附和着笑笑。
“那个…安姐今晚不是要上班吗?”梁水叶的提问化解了我的尴尬。
“是要上班啊——公司就在楼下。”她指了指自己身上这件浅灰色的工作服。突然,她露出一副难过的表情:“不过,小梁这是在赶我走啊~”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然我就该考虑要不要发小红书挂你们了。”她又恢复了刚才的微笑:“沐老师呢,关于自己‘诱拐’未成年少女来咖啡厅约会,有什么好解释的?”
“课余时间陪学生玩一会游戏,顺便请她喝一杯咖啡,应该不至于被挂吧。”我尽力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尽管冷汗已经覆满了我的脊背。
“是这样吗……”
服务生为我们端上餐品的动作打断了她的话语。
“……算啦,还是不打扰你们了。”她将手中的金属勺插入蛋糕胚体中:“虽然距离我上班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但我也该走了,对吧。”
“这个不吃完没问题吗?”我指着桌上剩余的半块蛋糕问。
“如果我真的吃完了,她反而才会不高兴。”她耸耸肩,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沐老师也要注意糖分的摄入哦。”
送走安荷茂后,我松了口气。
“说回正题…或许不该称这个为正题…帮我看看牌组吧。”我掏出手机,点进游戏。初始界面中,白裙少女背后的黄铜色卡背样式清晰可见。
“老师你这……”
“不然我为什么要找你。”我露出尴尬的笑容。
她的表情再次活泼起来。
她掏出手机,点进游戏,向我展示起她的粉紫色卡背——代表着这个游戏里的最高段位——然后调出一套卡组的展示列表,一张张地解释它们的用途。
我在她的指示下修改完牌组。点开匹配模式时,她坐到了我的身边。她的发梢扫过我握着咖啡杯的左手手背,令我的心也有些被骚动。
操作了一番之后,我装作没学会的样子:“所以这个时候,我应该?”
“切过去…对,点这个——”她突然用温热的手掌抓住我的右手,指尖的温度顺着腕骨蜿蜒而上,在耳膜与心跳的共振带燎起一片细密的刺痛。
我盯着屏幕中卡牌技能的荧光,文字却在视网膜上融成斑斓的色块。
游戏背景音乐里白裙少女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几乎与梁水叶脖颈处散发的沐浴露的甜香产生共鸣。
“老师的手在抖呢。”
她的气息拂过我发烫的耳垂,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正死死攥着桌布边沿,丝绸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潮湿的云。
手机屏幕在此时迸发出胜利动画的彩光,她松开我的手,想要去截屏,衣袖摆动间,校服下摆擦过我的膝盖。
我的身体比思维更早做出反应——当我意识到时,自己已经按住她正要抽离的手腕。
陶瓷杯与木质桌面磕出清脆声响,惊起邻座白领疑惑的视线。
“我在路上就想问了,就是…你用的什么洗发水?”一边连忙为自己这鲁莽的举动编了个理由,我一边赶紧松开手。
“是……安姐用的一个德国牌子。”这句没头没脑的质问让她顿时僵住。“老师也喜欢这个味道?”
“嗯,我还蛮喜欢这种栀子花香型的——啊对了,今天就玩到这里吧。”我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到学习上:“记得明天中午之前把教辅上的错题发给我,正好我有空。”
“好,好的……”她有些困惑地收回自己的右手。幸好她看起来并不抵触我刚才的举动,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安荷茂留下的半块慕斯蛋糕正在融化成某种暧昧的琥珀色,奶油顺着勺痕缓缓垂落。
我凝视着玻璃倒影中二十六岁女教师扭曲的轮廓,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浴缸里漫出的浅紫色泡沫,钥匙插入锁孔时艰涩的触感,还有昨夜游戏中反复出现的死亡台词,都不过是暴雨来临前潮湿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