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这座华丽囚笼中最不值钱,也最磨人的东西。
在经历了那场近乎酷刑的“高级课程”之后,萨琳娜迎来了数日的、宝贵的“休战期”。
或许是那晚的“反抗”与随后的狂暴发泄耗尽了罗斯柴尔德的精力,又或许是帝都的生意确实棘手,他接连几晚都喝得烂醉如泥,回到卧室便一头栽倒在床上,沉睡如死猪,给了萨琳娜难得的喘息之机。
她没有浪费任何一秒钟。
白日里,她依旧是那个温顺沉默的精灵未婚妻,用恭顺的姿态麻痹着庄园里所有窥探的眼睛。而深夜的练剑室,则成了她唯一的、真正的世界。
她像一块贪婪的、饥渴的铁,疯狂地吸收着从那场酷刑中学来的一切。
她将那些歹毒的擒拿技巧,融入到自己的剑招之中。
她的剑,不再仅仅追求速度与力量,而是多了一种毒蛇般的刁钻与精准。
她开始学习如何攻击想象中敌人最脆弱的关节、筋脉和神经丛。
她的身体,也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重塑着。
精灵族与生俱来的强大恢复力和对魔力的亲和,让她在承受巨大创伤的同时,也能更快地汲取营养,重塑肌肉。
她原本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臂,线条变得紧实而流畅;她平坦的小腹,也开始浮现出淡淡的、充满了力量感的轮廓。
她正在从一朵娇艳的蔷薇,蜕变为一株看似柔弱、却能勒死巨蟒的绞杀藤。
但与此同时,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异常,也开始在她的身体内部悄然滋生。
起初,只是食欲的变化。
她开始疯狂地渴望那些过去从未碰过的、酸涩的果子,对油腻的肉食则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反胃。
她以为,这只是高强度训练带来的正常生理反应。
紧接着,是感官的敏锐。
她的嗅觉变得异常灵敏,能轻易地从空气中分辨出几十种花草混合的香气,也能在罗斯柴尔德踏入走廊的那一刻,就闻到他身上那股浓烈的、让她作呕的酒气。
她以为,这是精神高度集中后,对外界感知能力的提升。
直到那一天清晨。
她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梳理着自己冰蓝色的长发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毫无征兆地从胃部直冲喉咙!
她甚至来不及反应,便猛地扑到盥洗台前,剧烈地干呕起来。
呕——
胃里空空如也,她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她的食道。
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前阵阵发黑,不得不伸出手臂,死死地撑住冰冷的大理石台面,才没有让自己瘫软在地。
这阵恶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几分钟后,那股不适感便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她一身的冷汗和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
萨琳娜抬起头,看着镜中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双因为惊疑不定而微微放大的翠绿色眼眸。
一种冰冷的、比死亡更加彻骨的恐惧,像一条冬眠的毒蛇,缓缓地从她灵魂的最深处苏醒,一点一点地,缠上了她的心脏。
(不……)
(不会的……)
她在心中疯狂地对自己嘶吼着。
(这不可能!)
前世身为一个生理知识健全的现代男性,一个可怕的、她一直刻意回避、甚至不敢去想的可能性,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颤抖着,将手缓缓地、仿佛触碰烙铁般,放在了自己那依然平坦紧实的小腹上。
那里,温暖而平静。
但萨琳娜却仿佛能隔着皮肤和肌肉,感受到在那片温暖的、属于子宫的黑暗深处,有一个小小的、顽固的、不该存在的生命,正在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
它流着她的血。
也流着……那个恶魔的血。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地刺入了她的大脑,将她那由复仇意志构筑起来的、坚固的理性壁垒,瞬间击得粉碎!
“不……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充满了绝望与崩溃的悲鸣,从她的喉咙深处挤出。
她的身体顺着盥洗台缓缓滑落,最终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只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剧烈地颤抖起来。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的复仇,她的计划,她好不容易才从地狱里重新燃起的那一丝希望之火……所有的一切,都将在未来的几个月里,被这个日渐隆起的腹部,彻底葬送。
她将变成一个臃肿、笨拙、连挥剑都做不到的孕妇。
而她最终的结局,不是在复仇的烈火中与敌人同归于尽,而是像一头血统优良的母兽,为那个她最憎恨的男人,诞下一个继承了他肮脏血脉的……孽种。
还有比这更残忍、更具讽刺意味的惩罚吗?
巨大的绝望,像黑色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最初被囚禁的日子,甚至比那时候更加无助。
因为这一次,敌人不再是来自外部,而是源于她的身体内部。
一个她无法摆脱、无法杀死、并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来越强大的……敌人。
她就那么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盥-洗室外的门,传来侍女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萨琳娜小姐?您还好吗?侯爵大人已经起床了。”
这声音,像一盆冰水,将沉浸在绝望深渊中的萨琳娜猛地浇醒。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下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痛苦和恐惧。
她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自己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镜子里,那双翠绿色的眼眸,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多了一种……近乎死寂的、燃烧殆尽后的灰烬般的颜色。
(不……)
(还不能……结束……)
一个微弱的、却无比顽固的声音,在灰烬的最深处响起。
(即使是在地狱的最底层……我也要……爬出去!)
她重新直起腰,那个温顺而美丽的“萨琳娜小姐”的面具,再一次,被她严丝合缝地戴在了脸上。
当她走出盥洗室时,没有人能从她那平静的表情上,看出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天崩地裂的精神海啸。
萨琳娜的异常,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所有人的眼睛。
注意到这一点的,不是罗斯柴尔德。
在他眼中,萨琳娜只是一个供他发泄的工具,只要这个工具还能使用,他便不会关心其内部零件是否出现了问题。
注意到这一点的,是玛莎。
玛莎是庄园里最年长的侍女之一,满头银发,脸上布满了皱纹,一双眼睛却依旧精明而锐利。
她曾经是前任侯爵夫人,也就是罗斯柴尔德亡妻最信任的贴身侍女。
在那场大火之后,庄园里大部分知道侯爵过去的仆人都被遣散了,只有像她这样忠心耿耿、并且发誓会将所有秘密烂在肚子里的老仆,才被允许留了下来。
她负责管理所有女仆的日常工作,也负责调理萨琳娜的饮食起居。
最初,是萨琳娜食谱的剧烈变化引起了她的注意。然后,是萨琳娜日渐苍白的脸色和清晨时偶尔传来的、被刻意压抑的干呕声。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甚至亲自为前女主人接生过的年长女性,玛莎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了那个唯一的可能性。
这天下午,萨琳娜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借着刺绣的名义,在脑海中推演着剑招时,玛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淡淡草药香气的汤走了进来。
“小姐,这是我为您特意熬制的安神汤,对您的身体有好处。”玛莎将汤碗放在桌上,用一种平静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说道。
萨琳娜抬起头,看向这位在庄园里地位超然的老妇人。她知道,自己的伪装,或许已经被看穿了。
“谢谢你,玛莎。”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玛莎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萨琳娜。她的目光,在萨琳娜那依然平坦的小腹上,停留了片刻。
房间里一片寂静。
最终,还是玛莎打破了沉默。
“小姐,”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精灵族的体质与人类不同。虽然您现在的身体还看不出什么,但如果您真的有了……那股生命的气息,是瞒不过一些特殊的魔法或者经验丰富的人的。”
萨琳娜握着绣花针的手,猛地一紧,针尖深深地刺入了她的指腹,一滴殷红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她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玛莎看着她的反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怜悯,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期待。
“侯爵大人……他一直想要一个继承人。”玛莎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尤其是在……在小主人去世之后。这些年,他找过很多女人,但没有一个能怀上他的孩子。有人说,是因为他过度饮酒和纵欲,身体已经坏了。也有人说……这是神对他的惩罚。”
“但是您,小姐……您不一样。”玛莎的目光,变得有些灼热,“您是高贵的精灵,拥有最纯净的血脉和强大的生命力。如果……如果连您都不能为罗斯柴尔德家族诞下继承人,那这个家族的血脉,恐怕就真的要断绝了。”
萨琳娜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玛莎。她从这个老妇人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不是在告诫,也不是在威胁。她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可以被利用的事实!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萨琳娜那被绝望浸泡得冰冷的脑海中,猛地闪过!
(护盾……武器……)
她想起了自己在那天早晨,精神崩溃时闪过的那个念头。
“你想说什么,玛莎?”萨琳娜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平静。
看到她如此迅速地镇定下来,玛莎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赞许。
“我想说,小姐,一个能为罗斯柴尔德家族带来继承人的女人,和一个单纯的、随时可以被替换的玩物,在侯爵大人心中的分量,是完全不一样的。”玛莎缓缓地说道,“一个孩子,有时候,是女人最强大的武器,也是最坚固的盾牌。”
“当然,”她话锋一转,“它也可能是一副最沉重的镣铐,将您永远地锁在这里。这一切,都取决于……您想怎么用它。”
说完,玛莎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看了萨琳娜一眼,然后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萨琳娜一个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指尖那滴鲜红的血珠,又缓缓地将目光,移向了自己那毫无变化的小腹。
玛莎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一扇被绝望封死的大门。
门后,是一条充满了未知、布满了荆棘、但却同样通往复仇终点的、全新的道路。
将这个孩子,当成武器?当成盾牌?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冷酷,如此的……违背天性。让她感到一阵阵发自灵魂的战栗。
但……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萨琳娜缓缓地闭上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时,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中,属于“萨琳娜”的迷茫与痛苦已经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复仇者”的、绝对的、不择手段的……决断。
她端起桌上那碗尚有余温的安神汤,一饮而尽。
草药的味道,温暖了她冰冷的胃,也仿佛坚定了她那颗刚刚做出了魔鬼抉择的心。
不速之客的到来
就在萨琳娜下定决心,准备将“怀孕”这张牌,当成自己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时,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打乱了庄园的平静。
罗斯柴尔德侯爵的侄子,菲利克斯·冯·罗斯柴尔德,即将前来庄园拜访。
这个消息,让整个庄园的仆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谁都知道,这位菲利克斯少爷,是罗斯柴尔德家族旁系中最出色、也是最有野心的年轻人。
他英俊、优雅、年纪轻轻就已是帝国皇家骑士团的中队长,更重要的是,他是除了罗斯柴尔德本人之外,最有资格继承侯爵爵位和庞大家产的人选。
在罗斯柴尔德沉溺酒色、日益肥胖臃肿的这些年里,菲利克斯早已被帝都的许多贵族,私下里视为罗斯柴尔德家族未来的继承人。
而他这次前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他是来“探望”自己那位声名狼藉的叔叔,更是来……审视那个据说让叔叔神魂颠倒的、传说中的精灵“未婚妻”的。
这个消息,对萨琳娜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
一个精明、干练、并且对自己叔叔的财产虎视眈眈的骑士团中队长……他的到来,无疑会给这座封闭的庄园,带来无数不可预测的变数。
他会是一个敏锐的观察者,或许能看穿她的伪装。
他会是一个潜在的敌人,因为一个可能诞生的“继承人”,将彻底粉碎他的野心。
但同时……
萨琳娜站在窗前,看着远方庄园大门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属于棋手的光芒。
他也可能……是一枚可以被利用的,最锋利的棋子。
一场新的、更加复杂的牌局,即将开始。而她手中,刚刚多了一张谁也无法预料的、足以颠覆整个牌桌的……王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