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斗兽场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一间并不奢华却干净温暖的客栈厢房内,热气氤氲。
苏晓晓屏退了店小二,亲自挽起袖子,试了试木桶里的水温。
“过来。”
她转身,对着缩在门口阴影里的少年招了招手。
阿苟浑身僵硬地贴着门板,脖子上那沈重的玄铁项圈已经被苏晓晓花重金请铁匠斩断了,但他的脖颈处依然留着一圈触目惊心的暗红勒痕,皮肉外翻,看着都疼。
他警惕地盯着那个巨大的木桶,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呜”声。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水是用来喝的,或者是用来冲刷地上血迹的,从来没有人用这么多热水……给他用。
“不洗干净,不许上床睡觉。”
苏晓晓佯装生气地板起脸,但眼底却是化不开的温柔。
听到“上床”两个字,阿苟那双凶狠的狼眼瞬间亮了一下。他迟疑地挪动脚步,像只刚被捡回家的流浪狗,试探性地靠近主人。
当温热的水漫过伤痕累累的身体时,阿苟舒服地瞇起了眼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水很热,很软,和苏晓晓的手一样。
苏晓晓拿着布巾,一点点擦拭着他身上的血污和泥垢。
这具身体太惨了。新伤叠旧伤,鞭痕、咬痕、烧伤……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这是他在那个地狱里挣扎求生的勋章,也是他作为“兽”的证明。
“疼吗?”
苏晓晓的手指轻轻滑过他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声音有些发颤。
阿苟转过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颊上,露出一张洗干净后意外清秀俊朗的脸庞。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然后讨好地用湿漉漉的脑袋蹭了蹭苏晓晓的手背。
这点痛算什么?
只要她在,就不疼。
“阿苟,记住。”
苏晓晓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从今天起,没人能再打你。谁打你,你就打回去。但有一点……”
她顿了顿,认真地教导:“不可以随便咬人,除非我让你咬。”
阿苟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那双金褐色的瞳孔里映出的只有苏晓晓一个人的倒影。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只要是对主人有威胁的,都要咬死。这是本能,改不掉。
洗完澡,苏晓晓拿出了一套崭新的月白色长袍。
这是她特意为他买的。
阿苟笨拙地伸出手脚,任由苏晓晓像摆弄布娃娃一样给他穿衣、系腰带。
他很不习惯这种束缚感,总觉得这衣服碍手碍脚,影响他扑杀敌人的速度。
但他喜欢这衣服上沾染的、苏晓晓亲手薰过的皂角香气。
“好了,真好看。”
苏晓晓后退一步,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洗去了血污与戾气,穿上干净衣服的阿苟,看起来就像个富家小公子,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透着野性。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客官,您的晚膳送来了。”店小二热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吼——!!”
原本安静乖巧的阿苟,在听到陌生雄性声音的瞬间,气场骤变。
他猛地弓起背,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整个人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瞬间冲到了门口。
“砰!”
房门被他撞得震天响,他死死护在门前,手指成爪,抠进了门框里,对着门外发出令人胆寒的低吼。
滚滚远点!
这是我的地盘!里面是我的雌性!
门外的店小二吓得惨叫一声,托盘里的碗碟碎了一地,连滚带爬地跑了。
“阿苟!”
苏晓晓连忙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了这只炸毛的恶犬。
“没事了,没事了……那是送饭的,不是敌人。”
阿苟被抱住后,身体依然紧绷,他转过头,眼神凶狠地盯着门缝,鼻翼翕动,确认那股陌生雄性的气味远去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转过身,委屈地把头埋进苏晓晓的颈窝,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在告状,又像是在求表扬。
苏晓晓哭笑不得。
她牵着阿苟回到桌边,那里放着她之前买好的药膏和一条白色的丝带。
“坐好。”
苏晓晓让他坐在床边,挖出一坨清凉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他脖颈那圈骇人的勒痕上。
清凉的感觉缓解了火辣辣的刺痛。阿苟舒服地仰起脖子,毫无防备地将自己最致命的喉咙暴露在苏晓晓面前——这是绝对信任的姿态。
上完药后,苏晓晓拿起那条白色的丝带,在阿苟的脖子上缠了一圈,然后在喉结处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那个铁圈太硬了,以后不戴那个。”
苏晓晓轻轻抚摸着那个蝴蝶结,柔声说道:“戴这个。这是我给你的……项圈。”
阿苟低下头,伸手摸了摸那柔软的丝带。
没有重量,没有倒刺,不会让他流血。
这是主人的气味。
这是主人给他的标记。
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填满了他的胸腔。他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这是一种比杀戮和交配更让他心脏颤抖的感觉。
“汪……”
他轻轻叫了一声,不再是凶狠的咆哮,而是充满依恋的呜咽。
夜深了。
苏晓晓躺在床上,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上来睡。”
阿苟看了看那柔软洁白的床舖,又看了看自己虽然洗干净但依然觉得“卑贱”的手脚。
他摇了摇头,固执地抱着苏晓晓脱在床边的一只鞋子,蜷缩在了脚踏板上。
这里是狗睡的地方。
离主人最近,又不会弄脏主人的地方。
而且,在这里,如果有敌人进来,他能第一个跳起来咬断对方的喉咙。
苏晓晓劝了几次无果,只能由着他。
半夜,当苏晓晓熟睡后,一只温热的大手悄悄伸进了被窝,握住了她的脚踝。
阿苟在黑暗中睁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脸颊贴着她的脚背,露出了出生以来第一个安心的笑容。
他有家了。
他有项圈了。
他是苏晓晓的狗,谁也抢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