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似乎格外漫长。
客户接待方案反复修改了好几次,各部门的对接也出了些小纰漏,林晚像个救火队员一样来回沟通协调,等终于把最新的版本发出去,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零星几盏灯还亮着,空气里有种过度使用后的疲惫感。
她揉着酸胀的脖颈,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晚上八点四十七分。
比平时下班晚了近三个小时。
胃部早就空空如也,发出细微的抗议,但她没什么食欲。
脑子里塞满了未完成的待办事项和明天一早要协调的会议,还有……家里可能面对的另一种疲惫。
她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走出写字楼。
夜风带着凉意吹过来,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她没有立刻去地铁站,而是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个最简单的饭团和一瓶水。
站在柜台前等待加热时,店员是个年轻女孩,正低头玩手机,脸上洋溢着某种与她无关的、轻松的愉悦。
林晚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流动的车灯。
她在想,今晚陈默会不会稍微清醒一点?
昨天那几条催债短信像定时炸弹一样埋在她心里,她需要和他谈谈,哪怕只是确认一下还有哪些是她不知道的债务,或者……哪怕只是听听他有什么打算,哪怕那些打算听起来依旧不切实际。
她需要一点沟通,哪怕只是裂缝里透出的一丝微光,证明这个家还不至于彻底分崩离析。
推开家门时,屋里的景象让她愣了一下。
灯是开着的。
客厅虽然依旧有些凌乱,但至少没有倒地的酒瓶和明显的污渍。
陈默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播放着一档吵闹的综艺节目,但他没看,只是盯着面前的茶几,手里握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是透明液体,不知道是水还是……酒。
他穿着居家服,头发似乎洗过,虽然还是有点乱,但比前几天那种油腻腻的样子好了不少。
胡茬刮掉了,露出青色的下巴,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清晰了些,甚至隐约能看到一点昔日的轮廓。
林晚的心跳无端快了一拍。她放下包和饭团,轻声换鞋。
陈默似乎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他的眼神不再像醉酒时那般浑浊涣散,但也没有多少光亮,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沉淀着太多失败、不甘和无法言说的东西。
他看到林晚,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又把头转了回去,盯着电视屏幕,但林晚知道他根本没在看。
“还没吃饭吧?我买了饭团,或者……我给你煮点面?”林晚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甚至带上一点久违的、属于这个家的温度。
陈默没吭声,仰头把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吞咽时喉结滚动,林晚闻到一丝淡淡的酒精味。不是啤酒,是更烈的,白酒。
她心里那点微弱的希冀沉了沉,但没完全熄灭。
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鸡蛋和一把蔫了的青菜。
她拿出鸡蛋和青菜,又找出挂面,默默地开始烧水。
厨房里响起水流声、开火声、切菜的细微响动。
这些熟悉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空洞。
它们填充不了两人之间那巨大而沉默的鸿沟。
面煮好了,简单的一碗清汤挂面,卧了个荷包蛋,撒了点葱花。林晚端着碗放到茶几上,推到陈默面前。
“吃点吧。”她说。
陈默看了一眼那碗面,又看了一眼林晚。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某种一闪而过的、类似愧疚的东西,但很快被更浓重的烦躁和阴郁覆盖。
“我不饿。”他声音沙哑。
“不饿也吃点,你中午肯定也没好好吃。”林晚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没有靠得太近。
她斟酌着词句,像是拆解一枚极其精密的炸弹,小心翼翼,“那个……昨天,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手机上有几条短信。”
陈默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是关于……钱的。”林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不带任何指责,“我知道不容易,但我们现在……能不能一起理一理,到底还有多少?我们想想办法,总这么拖着也不是……”
“想办法?”陈默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尖锐的讽刺,“想什么办法?啊?林晚,你有什么办法?出去卖吗?”
这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捅进林晚的胸口。她脸色瞬间白了,手指猛地攥紧了沙发布料。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但尾音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你……你能不能先找份工作?哪怕暂时做点别的,先把眼前的难关……”
“找工作?”陈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找什么工作?去送外卖?当保安?还是去工地搬砖?林晚,我以前开公司,手底下几十号人!你现在让我去找那种工作?你是想让我被所有人笑死吗?!”
他的情绪彻底被点燃了,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逼近林晚。
酒精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颓败的气味扑面而来。
“你是不是早就看不起我了?啊?觉得我是个废物,拖累你了?所以你才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去上班,在公司里对着那些西装革履的男人笑?‘打扮给谁看’?你告诉我,林晚,你现在这身行头,这脸,是给谁看的?!”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溅到林晚的脸上。
林晚僵在原地,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看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睛里燃烧的、几乎是恨意的火焰,那是他对自己无能的愤怒,但此刻全部倾泻到了她的身上。
她嘴唇哆嗦着,想反驳,想解释她每天穿着最普通的通勤装,脸上只有最基础的、为了遮掩疲惫的淡妆。
她想说她没有对着谁笑,她只是尽力在工作。
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委屈和一种更深沉的悲哀淹没了她。
原来在他眼里,她的坚持和辛苦,她的强撑和隐忍,都变成了“打扮给谁看”的可疑证据。
房间里只剩下陈默粗重的喘息声和电视里夸张的笑声,刺耳地对比着。
过了半晌,林晚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陈默,你讲点道理。”
“道理?我现在就是没道理!我他妈就是个失败者,还有什么道理可讲!”陈默颓然地后退一步,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重重坐回沙发里,双手抱住了头。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忽然抬起头,看向林晚。
他眼里的暴怒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混合着试探、欲望和某种急切证明什么的焦躁。
他伸手,握住了林晚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手掌很烫,带着汗湿的黏腻感。
林晚下意识地想抽回,但他握得很紧。
“晚晚……”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沙哑而含糊,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试图温柔却更像祈求的语调,“我们……我们很久没……”
林晚明白了他的意思。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一阵强烈的抗拒和生理性的不适涌上来。
不是厌恶他这个人,而是厌恶此刻这种氛围,这种夹杂着猜忌、争吵和绝望证明的“亲密”。
但她没有动。
她看着他眼底那点可怜的、闪烁的光,那是他试图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证明他作为丈夫、作为男人,还不是一败涂地。
她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以往的无数次,她都选择了配合,选择了沉默的承受,哪怕自己像个没有感觉的木偶。
这一次,她内心挣扎得更加厉害,但最终,那种长久以来形成的、近乎本能的“维持”和“不忍”,还是压过了强烈的抗拒和不适。
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动作像是给了陈默某种莫大的鼓励。他立刻站起身,拉着林晚也站起来,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她带进了卧室。
卧室里没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昏暗的台灯亮着。光线暧昧,却照不亮彼此心里沉重的阴影。
陈默的动作急切而粗鲁。
他吻她,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蛮横的索取,不像亲吻,更像啃咬。
林晚闭着眼,身体僵硬地承受着,没有任何回应,只觉得嘴唇被硌得生疼。
他的手胡乱地在她身上摸索,解开她衬衫的扣子。
他的手指碰到她皮肤时,林晚控制不住地轻微战栗了一下,不是出于情动,而是出于一种冰冷的、类似于触摸到什么不洁之物的感觉。
陈默似乎把这当成了某种信号,动作更加急切。他把她推到床上,自己压了上来。沉重的身躯带着汗味和酒气,压得林晚有些喘不过气。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隔着裤子抵在她腿间。
那东西确实有了反应,但……并不算十分坚硬,甚至有些疲软地跳动着。
陈默显然也意识到了,他愈发急躁,胡乱扯掉彼此的衣物,试图让自己进入状态。
终于,他扶着自己那根半软不硬的阴茎,对准林晚身下那处早已干涩紧闭的入口,用力往里顶。
“呃……”林晚闷哼一声,不是因为快感,而是因为干燥摩擦带来的尖锐刺痛。她身体本能地绷紧、抗拒。
这抗拒似乎刺激了陈默,他更加用力地往里挤,同时低头胡乱亲吻啃咬她的脖颈和胸口,试图唤起她的反应。
“放松点……晚晚……你放松……”他喘息着,声音里带着焦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林晚死死咬住下唇,逼迫自己放松身体。
她甚至试图去想一些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减轻那不适的摩擦感。
但身体是诚实的,那片隐秘之地依旧干涩紧涩,没有丝毫润滑分泌的迹象。
陈默在蛮横地闯入一小截后,动作忽然僵住了。
他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晚能清楚感觉到,体内那半硬的东西,正在以肉眼可感的速度……软下去。
死一般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陈默越来越粗重、却并非因为情欲,而是因为挫败和愤怒的喘息声。
几秒钟后,他猛地抽身而出。
那根已经完全瘫软下来的阴茎,湿漉漉地耷拉着,顶端甚至渗出一点透明的、未成型的液体——那是早泄的征兆,在他甚至没能真正进入之前。
陈默坐在床边,背对着林晚。他的肩膀在昏暗光线里剧烈地起伏着。
林晚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赤裸的身体,侧躺着,同样背对着他。
身下那被粗暴闯入又退出带来的不适感和隐隐的疼痛还在,但更刺骨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荒诞。
这就是她的婚姻,她的性生活。
充斥着失败、狼狈、羞辱和冰冷的沉默。
“哈……哈哈……”陈默忽然发出一阵低哑的、近乎破碎的笑声,充满了自嘲和绝望,“看到了吧?林晚。我就是个废物。连操自己老婆都操不了的废物。”
林晚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枕头。
她不是为他这句话哭,也不是为这场失败的性事哭。
她是为自己哭,为这段早已千疮百孔的关系哭,为这看不到尽头的、令人窒息的现实哭。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陈默站起身,胡乱套上裤子,然后是一阵脚步声,走出了卧室。
很快,客厅里传来玻璃瓶碰撞的清脆响声,然后是液体倒入杯子的声音,再然后,是仰头吞咽的咕咚声。一声,又一声。
他又开始喝酒了。用更猛烈的酒精,把自己重新浸泡回那个混沌的、可以逃避一切的世界。
林晚依旧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被子下的身体冰冷。
刚才陈默压上来时的重量和温度仿佛还残留着,但那不是温暖,是另一种形式的沉重压迫。
孤独。
不是一个人待着的孤独。
而是明明身边躺着曾经最亲密的人,却感觉相隔万里,中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债务的深渊、失败的阴影、互相的猜忌指责、以及此刻,连身体最基本连接都彻底失败后的冰冷废墟。
那是一种被抛弃在荒野,举目无亲,连回声都没有的、彻底而绝望的孤独。
它从每个毛孔钻进来,渗透到骨头缝里,冻僵了血液,也冻硬了心里最后那点微弱的、关于“家”和“温暖”的念想。
客厅里传来酒瓶倒地的闷响,然后是陈默含混不清的咒骂,接着是更响亮的吞咽声。
林晚在黑暗中睁着眼,看着窗外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模糊光晕。
那光晕很美,很繁华,却照不进这间冰冷破败的卧室,也照不亮她心底那片越来越浓重、越来越寒冷的黑暗。
碎裂的沟通,失败的亲密,最终只留下这蚀骨的孤独,在寂静的深夜里,无声蔓延,吞噬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