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云梦泽地界已有三日。
为了尽快赶回楚家庄,也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我们选择了较为偏僻的路径。
这一日,行至一片荒凉的山野地带,天色骤然阴沉下来,乌云翻滚,闷雷隐隐,一场暴雨似乎随时要倾盆而下。
“前面似有个破庙,可暂避风雨。”我指着远处山坳间露出一角飞檐的残破建筑。凌雪薇微微颔首,策马跟上。
破庙比想象的更加荒败。
庙墙倒塌了大半,野草从残砖断瓦间疯狂生长,腐朽的木门斜挂在门框上,被风一吹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庙内供奉的神像早已没了头颅,蛛网灰尘遍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腐气息。
就在我们拴好马匹,准备踏入还算完整的后殿避雨时,一阵极其难听的喝骂和痛苦的哀嚎从前殿的角落传来。
“妈的,臭要饭的!让你滚远点没听见?这破庙也是你能占的?”“呕…真他娘的恶心!瞧瞧你这身烂疮,看一眼老子三天吃不下饭!”“打死他!省得在这儿污了地方!”
伴随着恶毒的咒骂,是拳脚落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以及一个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嘶哑的呻吟。
我和凌雪薇对视一眼,快步绕过残破的神像,来到前殿角落。
眼前的景象令人作呕。
三个穿着粗布短打、面相凶悍的汉子,正围着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东西”拳打脚踢。
那“东西”勉强能看出是个人形,但形容之凄惨丑陋,远超常人的想象。
他极其瘦小,身高怕是连凌雪薇的肩膀都不到,蜷缩在那里像一堆枯柴。
身上裹着的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几缕沾满了黑褐色污垢、分辨不出原色的破布条,勉强蔽体。
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寸是完好的。
脸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暗红色肉瘤,最大的一个几乎盖住了他半边眼睛,瘤体表面溃烂流脓,黄绿色的脓液混合着血水,顺着蜡黄枯槁的脸颊往下淌。
脖颈、手臂、小腿,甚至从破布条缝隙里露出的胸膛和脚背,都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脓包,有的干瘪结痂,黑紫一片,有的则鼓胀发亮,随时要破裂流出恶心的汁液。
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和汗馊混合的气味,在这本就霉味浓重的破庙里,更是令人窒息。
他双手抱着头,指关节粗大畸形,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随着拳脚落下,身体像破麻袋一样颤抖,发出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呜咽,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其中一个汉子似乎踢到了他腿上一个硕大的脓包,脓包“噗”地一声破裂,溅出腥臭的脓血,那汉子顿时嫌恶地跳开,破口大骂:“操!真他娘的晦气!给老子舔干净!”
另一个汉子狞笑着,竟真的抬脚,作势要将沾了脓血的鞋底踩到那乞丐的脸上。
“住手!”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内力,如同闷雷般在破庙里炸开,震得那三个汉子耳膜嗡嗡作响,动作瞬间僵住。
三人惊愕回头,待看清我们,尤其是看到月光透过破窗映照下凌雪薇那惊为天人的容颜时,眼中先是闪过极度的惊艳和贪婪,随即又涌上忌惮。
我们衣着虽不华丽,但气度不凡,尤其凌雪薇身上那股冰冷的强者气息,让他们本能地感到危险。
“哪……哪来的?少管闲事!”为首那个被溅了脓血的汉子色厉内荏地喝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凌雪薇身上逡巡。
凌雪薇黛眉微蹙,对眼前污秽的景象和那三人毫不掩饰的猥琐目光感到厌恶。
她甚至下意识地微微侧身,似乎想离那恶臭的源头更远些。
她看向我,眼神中带着询问,虽未开口,但那细微的抗拒已然表明她对此事的态度——这等污秽之人,救之何益?
徒惹麻烦。
我明白她的意思。
江湖险恶,有时过分的善心只会带来灾祸。
眼前这乞丐,不仅丑陋肮脏到了极点,更是病入膏肓,救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而,看着他如同烂泥般蜷缩在地,承受着无端的暴虐,听着那绝望的呜咽,父亲那句“义之所至,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教诲,如同洪钟大吕在我心头响起。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庙内难闻的气味,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三个汉子:“上天有好生之德。此人已如此凄惨,何必再落井下石?三位请自便,此地我们暂避风雨,互不干扰便是。”我的语气平和,但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那三人互相看了看,又忌惮地瞥了眼神色冰冷的凌雪薇,最终啐了一口:“妈的,算这烂货命好!我们走!”骂骂咧咧地绕过我们,快步冲出了破庙,消失在渐渐沥沥落下的雨幕中。
庙内只剩下我们,和角落里那团散发着恶臭、气息奄奄的“东西”。
雨点开始密集地敲打着破庙的屋顶和残墙,发出噼啪的声响。
凌雪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退后了几步,站到了相对干净通风的门口位置,目光清冷地看着我。
我走到那乞丐面前,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乎令人晕厥。
他大概也感觉到了暴徒的离去和我的靠近,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抱着头的双手更加用力,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嗬嗬”声,却连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我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别怕,他们走了。我不会伤害你。”